又名: 暴力日记 / They Call Her One Eye / Thriller: A Cruel Picture
导演: 博·阿内·威贝涅斯
编剧: 博·阿内·威贝涅斯
主演: 克里斯蒂娜·林德伯格 Heinz Hopf Despina Tomazani
制片国家/地区: 瑞典
上映日期: 1974-06-05
片长: 104 分钟 IMDb: tt0072285 豆瓣评分:6.5 下载地址:迅雷下载
瑞典电影《性女暴力日记》是2023年我所观看过的最惊心动魄的电影,也是23年我所观看过的最被低估的电影。作为一部在家用显示器上观看的电影,在失去大银幕那种难以替代的煽动性的前提下,《暴力日记》的画面依然(在精神上)将我包围,如洪水袭来般将我卷入其中。《性女暴力日记》是非官方的中文译名(没有检索到港台是否发行过本片的碟片),有几张海报似乎能印证本片在美国发行时,用过 They Call Her One Eye作为美版片名,但如今在亚马逊搜索本片的各种DVD,依旧是瑞典原名的直译——Thriller: A Cruel Picture,如此一个朴实无华的片名,似乎什么都没说,但其手术刀般的冷峻,又确实与大多数火爆张扬的b级片不同。为了方便讲话,以下片名以《暴力日记》代之。《暴力日记》的第一个画面,是远方一辆警车朝镜头驶来。故事从女童玛德琳被老汉强奸开始,但老汉却被诊断出精神疾病,入院几年后被释放,但玛德琳却永远失去了说话的能力。此后十五年,玛德琳一直和父母住在郊外的牧场。直到一次外出,天真的玛德琳搭上了陌生男人托尼的车,没想到托尼是人口贩子,给玛德琳注射了毒品,以此强迫玛德琳为客人提供性服务。玛德琳想要逃跑,却被托尼捉了回来,并以割去玛德琳的左眼以示警戒。玛德琳的同事劝告她,当务之急是攒钱去戒毒。于是玛德琳开始老老实实地在托尼手下工作,逐渐彼此相安无事。但好景不长,玛德琳偶然发现了父母因为托尼仿照她写的诀别书,二老思念成疾,服药身亡。自此,玛德琳踏上了一条复仇的路。她完成了戒毒,开始在一些新朋友的帮助下练功练枪练车,最终拿着一把霰弹枪,杀了仇人和警察,开上了警车消失在地平线尽头。
当下为数不多的有关《暴力日记》的讨论,也无非是《杀死比尔》究竟是否受到《暴力日记》的影响。我相对震惊的是,我不认为《暴力日记》是一部需要以特定方式、特定角度观看的电影。电影使用的语言绝非偶然。
观众成为亲历者而非旁观者,这是我观看《暴力日记》最强烈的感受。我不再只是同情玛德琳,我也没有变成玛德琳,我成为了玛德琳与自我意识的结合体。理论上每部电影(尤其是唯一主角的电影),都能导向同样的效果,但在《暴力日记》的观影体验中,这种感知尤为切实和强烈。让一个男性对一个随时有可能被侵犯的世界产生恐惧,并不是同类型电影的共性。甚至这是一个颠覆性的体验,在于男性某种根深蒂固的意识形态。无论一个男性对被强奸女性报以多么巨大的同情,他的第一反应也往往不会是“同样的事情也会发生在我身上”。如齐泽克所言,意识形态总是如同增强现实(AR)一般运行。隐性的施暴者和受害者看到的现实世界从来都不是同一个。
那么《暴力日记》是如何做到的呢?
导演博·阿内·威贝涅斯采用了大量的POV,而被观看对象是玛德琳世界里各种男性的脸。甚至连正反打大多都是完全的主观视角。早在1947年改编自雷蒙德·钱德勒同名小说的《湖上艳尸》(Lady in the Lake),就采用了通篇POV视角来呈现侦探的观察与破案过程。让·米特里对《湖上艳尸》总体持否定态度,他批评其从头到尾的主观镜头既无法实现观众感知性的认同,又破坏了联想性的认同。模拟人眼所见不等于代入,就好像还原故事现场不代表真实,真实性只是基于某种集体认同感的感知共识。在大量的主观视角下,威贝涅斯还是做了一些手脚——观众从来都看不到玛德琳的过肩镜头。换句话说,电影在其它部分的叙事保持着中立,但是使用主观视角时,只有两种可能性,一是玛德琳眼中的男性形象,二是玛德琳镜中的自我(即男性眼中的玛德琳)。换句话说,一个是观看者,一个是男性凝视下的被观看者。或许不是所有人都认同玛德琳的被凝视镜头是她镜中的自我。那么我也同样可以指出,自从玛德琳的父母因为托尼的恶行而自杀之后,观众就再也看不到一个玛德琳的特写了。因此我们可以认为,《暴力日记》的上半部分是一个女性意识觉醒的过程,这个过程不因女性被强奸而完成,不因女性被注射毒品而完成,不因女性被夺去一只眼睛而完成,而是因父母的离世(被间接谋杀)而完成。自此,玛德琳在世界上没有了任何依靠,没有了任何牵挂,同样也成为了自我世界里的唯一主体,不需做任何人的附属。
除了主观视角的特写以外,我还要再单独列出一组特写:针、刀和生殖器。
Tyler Doupe'(合作编写过一本名为Queer Horror: A Film Guide的恐怖电影评论集)批评了《暴力日记》作为剥削片的性爱场面——My chief criticism with Thriller is the sexualization of rape. Everything that transpires between Madeline and Tony’s clients is shown in graphic detail for the sake of titillation. This is particularly true in the extended cut, which contains XXX inserts. 但我对此不是十分认同。
与传统的剥削电影不同,《暴力日记》的制作并没有太多商业噱头。这使得基本道德上难以对性爱场面产生消费趣味(基于此甚至应该重新考虑《暴力日记》是否应该归于剥削电影)。因此赤裸直白的性爱场面等同于施暴场面。与针剂毒品注射、刀插入玛德琳的左眼两个特写画面一样,男女性交的特写画面共同构成了入侵者与被入侵者的关系。这三组画面形成了一个序列,解释了男性如何控制一个女性。我想起了许子东的阐述,男人控制女人,从古至今就是三个方法:第一个方法,把她关起来;第二个方法,用物质笼络;第三个方法,是在她脑子里面嵌一个芯片,芯片的核心程序就是,女人一辈子只能跟一个男人,只要多一个男人,就不是好女人。托尼对玛德琳也做了措施,他给她注射了毒品,让她产生依赖,但托尼既没有把玛德琳关起来,也没有植入芯片。玛德琳的芯片是什么?是在童年被性侵后姗姗来迟的警察,是在医院观察几年无罪释放的强奸犯。是与社会脱节的乡下牧场。
正如我所指出的玛德琳的面部特写到其父母因为托尼的恶行而自杀为止便不再出现,性爱场面的特写也是同样。在父母去世前,我们能看到嫖客眼中的玛德琳,而父母去世后,只剩下了性交部位的特写。因此我还是要说明,从本片自身的结构而言,性交部分应该脱离出对其剥削元素的审视,而进入到更为严肃的讨论空间。玛德琳在意识觉醒前,她是纯粹的被剥削对象,而在觉醒后,出卖身体变成了玛德琳复仇的资本积累。
如果说一定要有所指摘的话,就是玛德琳戒毒的过程太过简化,戒毒本身应该和她练功练枪练车的篇幅一样长。威贝涅斯用玛德琳放下针管,染红的白色床单枕套和被撕裂的枕芯,在辅以几句台词,就完成了一个毒瘾少女戒毒完成的全过程。似乎看上去仍然电子游戏了一些,你重置了一些负面效果,代价是花一些游戏代币。人类的某种有限性被消除了。
尽管《暴力日记》呈现的是一个相对抽象的、简化的游戏性过程,但是正如马克思所说的,“我们必须改变现实,但要改变它,我们必须重新定义它。”改变事物的唯一方法就是假设它们以及改变,就如前文所言,我们所看到的现实,是基于意识形态的现实,是增强现实的现实。最重要的是,玛德琳完成了部分意识形态的转变,尤其是女性意识的觉醒。而对社会与制度的态度,则是从幼时被性侵时的懵懂继承了下来。
上世纪70年代的瑞典是一段动荡的时期。基于黄金和美元的布雷顿森林国际货币协定在70年代初逐步崩溃,美元贬值,美国英国的股市相继崩溃。这些事件宣布着借着二战之后战后重建的东风勇往直前的瑞典经济快速发展的“北欧模式”陷入了困局。社民党政府外部社会的各种不利状况有些应接不暇,全国失业率大幅上升。76年,瑞典大选产生了40多年来的第一届右派蓝色政府,一直把建立福利社会作为自己最高目标的社民党下台了。把《暴力日记》的女性主义与社会公义诉求与瑞典的社会动荡直接勾连是化约主义的,但将《暴力日记》省略为一部逻辑混乱的剥削电影,着实浪费。Tyler Doupe'将《暴力日记》视为为更广为人知的强奸/复仇类型铺平了道路,例如《我唾弃你的坟墓》,以及《杀死比尔》。我不好说,我不认为目前《暴力日记》之于(女性)复仇类型,能如同《活死人之夜》之于僵尸类型一样重要。毕竟无论是导演威贝涅斯还是其电影履历都缺乏传播度,也便缺乏真正的创作影响力(当然,《暴力日记》的4k和蓝光影碟还在货架上无声地宣布着这部电影的价值)。威贝涅斯的处女作Hur Marie träffade Fredrik(玛丽遇上弗雷德里克)是他为子供向家庭录像带公司拍的家庭奇幻电影,录像带已很难找到。第二部电影即是《暴力日记》。第三部电影Breaking Point(突破点)讲述了一个上班族对性与暴力的幻想,每当观众以为他结束了幻想,他又会开始一段新的幻想。他不断地在自我的幻想中被卷入不断升级的暴力事件,直到最终赶到了火车站,接到了从外地归来的妻女,电影结束,幻想也就此终止。这三部电影是威贝涅斯所主导的所有创作。值得关注的是,他的三部电影作品,皆为自编自导,印证了其作为作者导演的创作态度。《暴力日记》向外探究,《突破点》向内探索,展现出了创作者的诚实与创意。但可惜的是他缺少类似阿贝尔·费拉拉那样的持续性以及纽约70年代洋溢的独立电影氛围。有趣的是,费拉拉凭借他的第三部长片电影《四五口径女郎》真正踹开了职业生涯的大门,那同样是一部有关哑女复仇的故事。在第三幕,我们同样能看到,女主角在升格镜头中杀戮,但她的命运却会迎来更加耐人寻味的结局。
回到《暴力日记》,玛德琳最终达成了个体的暂时的胜利,驾驶警车离开的结局与开头第一个画面形成了彻底的结构的隐喻。这样的结构展现出了一个过程:一个女人想要生存下去,必须要让自己像一个男人;一个受害者想要维护自己,必须要让自己像一个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