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名: 当男孩遇上女孩 / 半夜情
导演: 莱奥·卡拉克斯
编剧: 莱奥·卡拉克斯
主演: 德尼·拉旺 米雷耶·佩里耶 卡罗尔·布鲁克斯 安娜·巴尔达奇尼 多米尼克·雷蒙 Maïté Nahyr Elie Poicard Christian Cloarec Lorraine Berger Marc Desclozeaux Evelyne Schmitt Jean Duflot P'tit Louis Georges Castorp Anne Dieumegard Puig Segur Remy Brozek Georges Brozek Roberte Barrère Christian
制片国家/地区: 法国
上映日期: 1984-11-21
片长: 100分钟 IMDb: tt0086994 豆瓣评分:7.7 下载地址:迅雷下载
文 / Annihilator
全文约4600字 阅读需要12分钟
一如其发明者之名(Lumière)的隐喻,电影,作为一种可见性的艺术,其赖以存活的能量之源是光——它在人眼中勾画出事物的轮廓,穿过层叠的镜头在底片上刻下时间和空间的证据,而后在银幕上投射出另一片世界。但与此同时,电影又天然地唤醒我们对于黑暗的经验:《神圣车行》开场,卡拉克斯从空无一物的墙壁上打开了一扇门,接着,我们看到了什么?一个被黑暗笼罩的电影院,观众们在海浪声中沉睡。我们习惯于在黑暗中看电影,并且不仅如此,黑暗也从电影延伸到了现实之中:散场,随着人流走入城市的夜色;或独自凝神于小屏幕几小时后,关上灯沉沉睡去……
甚至我们可以说,虽然电影诞生于光,但在色彩真正到来之前,赋予了电影以形体的是黑暗——黑白电影,一种独属于夜晚的影像,其中日景只是一系列深浅不一的静止灰度,而夜景却是光与黑暗永不止息的对抗运动。黑白,电影的童年,卡拉克斯的起点:《忧郁的扼杀》极糟糕的画质侵蚀了一切,只见得大面积的纯黑中跃动着零星的白光,但我们仍可从中想象卡拉克斯是如何痴迷于夜晚的光线,痴迷于黯淡的孤灯与灿烂的群星,以至于从这一痴迷中延伸出了他日后全部作品的雏形。卡拉克斯的每部电影都是夜晚的电影:《安妮特》的夜是壮丽的、舞台剧式的,月升时分,歌声盘旋在无人的海岸;《神圣车行》的夜被沉默切碎,由一辆穿行于大街小巷的加长轿车和一具行走在不同位面的身体重新串起;《新桥恋人》的夜被烟花和路灯染成了炽热的黄色;《坏血》的夜则完全相反,像褪了色的鲜艳画报,结着一层冰霜。
那么《男孩遇见女孩》呢?卡拉克斯这唯一一部黑白长片给我们留下了最深刻的夜之印象:河堤一片漆黑,但漫步其上的人们——一个离家出走的女人,两个反目成仇的朋友,一对亲吻着彼此的情侣——却始终被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强光笼罩,一片片微型白夜被切割而出,作为爱情故事的舞台。男孩遇见女孩的夜绝不是现代彩色电影的夜,后者试图以种种欺骗性手段去弥补电影作为光之媒介再现低照度空间的不可能性,月色与夜色总是被其它近似性的颜色(王家卫的绿,皮亚拉的蓝,阿克曼的紫)所冒名顶替。与之相反的是,卡拉克斯的黑白如此鲜明、诚实,他从未想要藏起每个场景上空的那顶聚光灯——这不也是加瑞尔《寻宝》和科斯塔《血》的浓烈的黑白影像的秘密所在吗?三部电影(它们都是名副其实的首作)之所以极其巧合地分享了同一种关于夜晚的影像,是因为这些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比经验老道者更敢于直面以下事实:电影的日与夜注定是不对称的辩证法,前者可以在自然主义的拍摄下成为现实的渐近线(别忘了小田香《闪瞬》中那些极美的光斑是在几无人工干预的情况下捕捉的),而后者,除非摄影眼和人眼不再有别(那时电影也将失去许多乐趣),否则将永远归属于虚构的一极。既然如此,电影便无需模仿肉眼下的黑夜,无需成为表象世界的一个假意忠诚的摹本;电影要获得背叛的自由,在虚构中重新创造黑夜的自由。
正是在这样一个充斥着纯然虚构的光线的夜晚,喜欢梦游的男孩遇见了被自杀的念头缠绕的女孩,这两个刚刚在自己的爱情故事中失败的人,挤在远离社交喧嚣的厨房一角,准备书写一个全新故事的开端。梦游者沉入梦境,自杀者讲述起对死亡的忧郁,就像在真正的舞台上一样,周遭立时暗了下来,独属于二人的灯光亮起。在这个近乎超现实的空间中,卡拉克斯将我们带回了黑白电影最美丽的时代——不是那个表现主义在好莱坞大肆制造阴影的时代,而是更早,从茂瑙的《日出》到沟口健二的《残菊物语》再到科克托的《美女与野兽》的时代,彼时的电影人尚不以暴露电影的童话属性为耻,摄影技术的瑕疵和过度慷慨的灯光让一切物体都变作光源,黑暗中,人物仿佛被来自天国的光晕包裹,面孔与肢体交相辉映。矛盾的是,面对这些理论上完全失真的影像,我们却像打通了平行世界的记忆一般油然生出一种奇异的亲切,夜的气味和光的温度似乎伸手可触——这就是电影的馈赠,作为一种知觉的炼金术,它总能从陌生的质料中提取出至纯的经验。
相较之下,我们今天所熟知的被冠以黑夜(noir)之称的电影类型中多是欺世盗名之辈,对它们而言,光仅仅被用于制造影子,影子仅仅被用于制造象征:墙上闪过的,镜中倒映的,窗内印出的,一切影子无非是某些邪恶脸谱(“第三人”或“上海小姐”)经过添油加醋的渲染后所得的浮夸身形。于是我们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极度单调的世界,在这里,能指与所指之间的创造性距离被夸张化的手法所短路,廉价的心理剧场和精神分析情境不厌其烦地上演;就连夜晚也难逃象征的肢解,成为色情、罪恶、以及色情化的罪恶背后的一块再便利不过的黑幕,一座由优美的线条和精致的格栅(它们当然是那庞大的电影符号系统的一部分)编织而成的光影牢笼。如果说在这个陈腐的类型中,有某些杰作挣脱了既定范式的束缚,那么是因为它们与卡拉克斯是异域的同行者:夜晚不再停留为一个背景、一片氛围,而成为一种激情。男孩遇见女孩之夜,也是猎人追杀之夜(劳顿),鸳鸯逃亡之夜(雷),亲吻与核爆交织之夜(奥尔德里奇),在向生而死或向死而生的激情的驱动下,两颗流星(年幼的兄妹、亡命情人、侦探与搭档)在夜幕上划出了一道耀眼的逃逸之线。
逃逸,是的;但逃向哪里?如果电影不以类型片的童话来搪塞我们,便唯有反复回到那个残酷的结局。卡拉克斯也同样如此:当男孩与女孩决定离开派对、一同出去散散步时,我们立刻联想到,近二十年前,卡里娜和贝尔蒙多也以完全相似的方式逃离了虚伪的中产生活,在文明的荒野中找到了自由和死亡。我们都知道《狂人皮埃罗》对卡拉克斯有着不可估量的启蒙意义;但很少有人指出,这部于五月风暴前两年完成的作品同样也是戈达尔自己电影生涯的拐点,在其中不仅人物在逃逸,电影自身也在逃逸——逃离封闭自满的新浪潮游戏,逃向一个以万劫不复换取无拘无束的法外世界,于是我们看到,总爱在电影结尾杀死自己的人物的戈达尔第一次真正拥有了自我毁灭的精神。
卡拉克斯明显想要效仿这样的精神,但效果并不尽如人意:《男孩遇见女孩》是一部急于奔向毁灭的终点的电影,以至于故事刚刚开始,悲剧就已书写完毕,尽管并不是我们想象中的那种庄严的悲剧——因拥抱而不小心插入腹部的剪刀,简直和缠在贝尔蒙多头上的炸药一样滑稽;然而,作为讽刺,这个结尾似乎又过于感伤,毕竟对于一部黑白电影来说,从伤口中流淌出来的不可能是戈达尔的波普红漆,而只能是稠密的夜色,带着一点故作的深沉;若将之视为一次诗意与游戏的交织尝试(最合理的假设),那么相比于《狂人皮埃罗》从兰波那里借来的大海与太阳,卡拉克斯的鲜血与午夜并不真正令人信服。同样作为戈达尔的学生,也许阿克曼的《我的城市》是一份更优秀的作业。我很想辩解说,卡拉克斯结尾策略的摇摆不定恰恰反映出他对戈达尔式反类型趣味的师承,但真相很可能是,他只是像片中的那个男孩一样在冲刺的最后踉跄了几步,以至于铸成大错;这样的迫切也并非不可理喻,毕竟电影,他的一生所爱,就近在眼前。
可以想见,《男孩遇见女孩》于1984年首映时,差一天满24岁的卡拉克斯成为了所有年轻电影人的榜样。但这并不是说他的首作完美无缺——恰恰相反,这部电影,就像所有那些灌满了无处宣泄的热爱的年轻作品一样,是如此地不完美,其种种败笔是如此地扎眼,我现在就可以一一列举:技法矫饰造作;创意过度堆积;桥段之间缺乏逻辑,不少纯属拼凑;四处都是对戈达尔的刻意模仿,包括但不限于《法外之徒》的舞蹈、《狂人皮埃罗》的剪刀和派对(不过这一次,需要借助翻译来说话的人从美国导演变成了聋哑放映员)、《随心所欲》的唱片店;以及完全失衡的结构,困在同一场景中的后半段和自由随性的前半段不可同日而语。但,一个有着天生缺陷的早产儿,与一件精美无暇的成熟工业产品之间的区别就在于,前者拥有生命,而电影的生命是激情。不妨稍稍篡改一下戈达尔在《狂人皮埃罗》中借塞缪尔·富勒(那个美国导演)之口说出的名言:“电影就像一个战场,爱情、仇恨、动作、暴力、死亡,一言以蔽之,激情。”
激情,创作者的纯粹动机,也是电影的原动力,是它唆使卡拉克斯的前三部作品飞奔在过度唯美主义的悬崖边沿,但也同样是它,让卡拉克斯在年过半百后仍有勇气去挑战一个很可能是电影史上最离奇的构想,完成一部不可能存在的电影,而《男孩遇见女孩》,以及卡拉克斯的所有前作,都是这部电影在其生涯不同阶段的草图。只有德尼·拉旺有资格成为这部电影的代行者,他同时是一个从黑暗中爬出的怪物和一个三头六臂的超人;他有着最不可思议的身体,不借助任何影像技术和道具就能做出逆转时间的慢动作(我们在《奥菲斯》中见过这种动作),在一个个诡谲反常的场面中帮助电影化险为夷;画外音就是他的腹语,蒙太奇就是他的魔术帽;他可以成为任何人,但从来只能扮演自己。德尼·拉旺是激情最纯粹的化身,借助这个化身,卡拉克斯,这个“法国电影的坏孩子”,站在了那些在创作生涯之初就极其老谋深算的作者——例如洪常秀——的截然反面:如果激情之绚烂与节制之优雅不可得兼,那么他将始终坚定地选择前者。电影之爱(cinéphilie)不正是一种激情吗?卡拉克斯的电影从来不是无懈可击的,更谈不上简洁与均衡,但在每一次的观看中,我们仍愿意将自己全身心地交付于它们,这种信任源自导演之激情、演员之激情、迷影者之激情的同频共振:在另一个宇宙,卡拉克斯就是我们,是德尼·拉旺,是他电影的每一个演员和观众。
《男孩遇见女孩》片尾,镜头穿过透明的玻璃窗,转向星星点点的夜空,我们发现电影回到了它的起点,一片发光的星空墙壁。在这一刻,电影揭示出了对自身的隐喻——一颗星体,但不是一颗为生命带来不可或缺的白昼的健康星体(正如我们的太阳),而是一颗病入膏肓、行将死亡的星体,在宇宙的极夜中独自燃烧。它的终结完全可以预见:或是薄弱的结构因承受不住自身的沉重引力而坍塌,或是质地不均的内容物在失控的反应中膨胀爆炸。但是,在作为燃料的激情彻底枯竭之前,这颗星体会发出最后的闪烁,美丽而又暗藏杀伤力的闪烁,无数闪烁汇聚成了男孩遇见女孩的夜晚:河水粼粼波光的闪烁,街道上奔流的车灯的闪烁,弹球机内部电子元件的闪烁,复印机扫描仪的闪烁……以及,电影自身的闪烁:在一个完整的镜头内,卡拉克斯间或插入一段短暂的黑幕,仿佛摄影机在眨眼,又仿佛年代久远的电影胶片滚过丢失的一帧。在晚期戈达尔和早期加瑞尔那里,我们也能找到同一种闪烁,它们在被赋予任何符号意义之前,首先构成了对影像连续性的挑衅,而这种我们习以为常的电影幻象是一切虚构的根本前提。
这让我们再一次确信,卡拉克斯在创造一种自我毁灭的电影:他投入了如此多的激情方才让故事从黑夜中诞生,只为在一次次闪烁中将其肢解。只有一种影像能书写这样的电影:一种完全拒绝了连续的光谱和渐变的明度的影像,布满了孔洞、裂痕、失谐的比例和无休无止的极化趋势,某些地方光芒四射,另一些地方黑暗无际;这样的影像不可能稳定存在,注定只会在激情的爆发中一闪而过。在《男孩遇见女孩》中可以观察到这种影像的一些最原始的留痕;而三十年后,当我们跟随奥斯卡先生踏上那激动人心的旅程之时,巴黎无边夜幕下的每个角落里都有着一颗稍纵即逝的星体,它们几乎只存在于生成那一瞬间的闪烁之中,随即便坍缩为一粒黑洞,或消散为一片星云。人们曾说电影是一种光影艺术,但在卡拉克斯之后,更好的说法是:电影是黑夜与群星的艺术。
男孩遇见女孩,希望遇见绝望,他们遇见爱情。
影片结构上可以分为三重遇见:遇声、遇面、遇心。三个环节环环相扣,叠加最终升华。它是法国新浪潮后起之作,法式的浪漫又略带些冷酷,作为卡拉克斯的处女作,整体上表现成熟,不容小觑。 1.遇声: 男孩艾利克斯的女友与自己的好友出轨,女孩蜜蕊拉失去了自己的爱人,男孩内心有欲的渴望,所以他才会在女孩楼下的对讲机前驻足。艾利克斯第一次“遇见”女孩是通过对讲机,女孩的男友诉说他对两人爱情的惶恐,男孩遇见女孩的声音。 2.遇面: 影片的基调在开始的手持摄影和沙哑断续的画外音中体现,飘忽不定,无所适从,而男孩和女孩内心炽热的感情则更为强烈,男孩在偶然进入一次私人聚会,在那里艾利克斯遇见了蜜蕊拉,短发的蜜蕊拉。导演卡拉克斯第一次在空间上将两人放在一起,并为他们的遇心铺垫。 3.遇心: 相同的心才能称为遇见,艾利克斯和蜜蕊拉其实都痴情。男孩的女友移情别恋,和好友讨论着和他的性爱细节,但艾利克斯还是舍不掉对女友的爱恋,给她送去了信和唱片。蜜蕊拉爱着男友,可以为了感情付出一切。两人相遇后诉说着各自感情,男孩在绝望中看到了希望,但可悲的是女孩没有力去爱了,蜜蕊拉的心中没有艾利克斯的位置。两人看似可以碰撞出爱情的火花,但终究结局酿成了悲剧,同时这与起幅时的画外音相互照应。 另外,导演在物品细节上的处理寓意深刻,艾利克斯家中油画的背后记录了他的一些事件详图,通过摇镜头我们可以得知爱和欲望是艾利克斯这个人物的突出部分,艾利克斯女友留下了一个围巾,是她最喜欢的颜色,而男孩的衣着恰恰是相同的样式,说明了艾利克斯对女友的不舍爱恋。弹珠机的多次出镜象征着内心的碰撞与远离,杯子上的缺口和电话亭窗上残缺不全的玻璃寓意着两人被爱所伤的内心以及他们的相遇不会有圆满的结局…… 影片结局的设置令观众出乎意料,蜜蕊拉死去,但当我们为此哀叹时,画面又回到了不久前,在设置了悬念后,用前镜头解答解答:原来是蜜蕊拉听到艾利克斯的声音后把剪刀藏入怀中,艾利克斯最后的一抱结束了蜜蕊拉的生命,女孩死在爱的怀抱里。更为讽刺的是,两个人双双倒地,而对面的情侣还依偎在一起仰望着星空。爱让一边的人沉醉,而让另一边的人陷入深渊。 整部影片像是关于爱开的一个玩笑,爱情不是单方面的美好或者恶,而是对立的整体。他们因爱而活,因爱绝望,因爱而爱,因爱而死。爱常常让人沉醉,却也能“杀”死人。
作为当今法国电影界为数不多能够享誉世界声名的导演,卡拉克斯以其电影中前卫实验的视觉风格、绚丽奔放的情感热力以及对边缘异类者叛逆式的呈现而闻名于世。
面对不胜其烦的采访,卡拉克斯大多数时候持拒绝态度,只是偶尔留下“人们谈论艺术,艺术家制作艺术,但是艺术家必须张嘴说话么”这样不无高傲的回答。
尽管如此,卡拉克斯凭借着其作品中深厚的情感及怪诞的形式,依然使无数追随者为之着迷徘徊、流连往返。
特别是经过《新桥恋人》、《宝拉X》这两次相对失败的战役后,在《神圣车行》中,卡拉克斯逐渐走出自我迷恋、自我沉溺的怪圈,而正向着其创作中的”社会化倾向”探索着。
去年戛纳国际电影节,卡拉克斯新作《安妮特》作为开幕片展映。
在一次偶尔的访谈中,卡拉克斯直言,“我的电影从来不是关于‘想法’(idea),而是始于‘视觉’与‘情感’。”
本文正是基于这样两个维度,对卡拉克斯早期作品爱情三部曲(《男孩遇见女孩》、《坏血》、《新桥恋人》)进行探寻。
一、视觉系风格
作为当代法国电影最有才气的导演之一,卡拉克斯备受电影界宠爱,在早期,他甚至被奉上“金色少年”这样的美誉。
但卡拉克斯似乎是个很难被归类的导演。这不仅因为他至今仍保持着不容忽视的创造力,尚不可盖棺定论,更因为其独特的影像风格,电影史学家始终苦于找不到与之类似的流派来将之描述。
在巴黎,影评人曾试图将卡拉克斯归为“视觉系电影”的潮流中。这一流派旋生旋灭,人丁稀少,主要由吕克·贝松、贝奈克斯与卡拉克斯三位导演构成(也有学者分别取出三人的首字母,将他们合称为"BBC"派)。
在这一潮流中,这些视觉系电影主要“利用别致的流行时尚、高科技器材、广告摄影和电视广告的惯例来装饰常规的情节。导演们大多喜欢用明快的轮廓和大面积的色块装填镜头,用镜子和闪亮的金属营造出令人眼花目眩的反射性画面。”
而在卡拉克斯的电影中,既包含着对默片时代视听手法的致敬和探索,也有其电影革新的先锋意识。
童年的卡拉克斯生活在巴黎郊区附近,看了大量默片,在他看来,默片“没有语言,但很有表现力,画面具有强烈的感染力”。
卡拉克斯在自己的处女作,《男孩遇见女孩》中,就以黑白的色彩致敬了深深影响着自己的默片及其时代。在这部影片中,他通过强烈的明暗对比和对光影才气四溢地运用,讲述了一个旧伤未愈,新伤又添的悲情故事。
除了默片元素,观众还可以在卡拉克斯的电影中看到法国新浪潮,尤其是戈达尔电影风格的影子。
在《男孩遇见女孩》中,由米雷耶·佩里耶饰演的女孩蜜蕊拉,其发型便是对戈达尔电影《筋疲力尽》中珍·茜宝的直接致敬。
当然,卡拉克斯之所以被称为戈达尔天生继承人,并不是说他只会学着戈达尔戴戴墨镜耍酷装高手,或者是在女主角发型上进行简单的模仿。
同样是对电影实验手法的探新,卡拉克斯电影中不乏跳接、快速剪辑、声画分离等等。而相比于戈达尔对影片跳接手法的注重,卡拉克斯的电影中更常出现的是拼贴带来的快感。
在《男孩遇见女孩》中,开场是一个被抛弃的女人,驾驶着前窗被捅破的车子,车子里是委屈巴巴的孩子,女人拨通电话,对面是一个男人冷漠的声音。女人说,我要离开你,到山上去,把你的画作,把你那蹩脚的诗稿都扔到河里去。
这段故事基本上和故事没有什么关系,却为男女主人公,甚至于整个电影的基调作着映照。
二、情感与自我投射
卡拉克斯的创作素以低产著称。从1983年的处女作《男孩遇见女孩》开始,以近年的新片《安妮特》为节点,38年之间,他为世界影坛贡献的长片不过七部。
按卡拉克斯的话来说,约翰·福特生平拍了近百部电影,但得以流世的作品却没有几部;布列松一生中只拍了12部影片,却部部都是杰作。
因此,相比之下,布列松的道路才是卡拉克斯想要遵循的。
在卡拉克斯的电影创作中,爱情是一个不可分离的母题。他的早期作品男孩三部曲,在很大一部分便是围绕自己当时的女朋友而拍的。
(《男孩遇见女孩》,围绕米雷耶·佩里耶,《坏血》围绕朱丽叶·比诺什与朱莉·德尔佩,《新桥恋人》依旧围绕朱丽叶·比诺什。)
而在谈及自己喜欢的电影时,卡拉克斯也曾表示:“我觉得最好的还是戈达尔,他简化了拍电影的步骤——一男一女,一部摄影机,用很极端的方式,拍的都是与世隔绝的故事。”
因此,本着这种理念,卡拉克斯本人便常常从情感出发,围绕着其不无挑剔的音乐风格,构建自己的电影,甚至在影片剪辑方面也常常显得主观而个性化。
在《坏血》中,大卫·鲍伊快节奏的《Modern Love》配合着德尼·拉旺的狂跑乱奔,为人物的心理变化提供了一种递进。从慢而舒缓的歌曲到快节奏的摇滚乐,卡拉克斯对于音乐的运用使得德尼拉旺将自己内心的纠扯通过音乐与视觉运动表达了出来。
此外,卡拉克斯影片的怪异某种程度上也可以归因为来自其影片强烈的自传性和主观化。由德尼拉旺饰演的主人公,常常做出一些令人诧异的事情,或者是憋着一股气,显得拧巴。
在卡拉克斯的电影中,常常是角色的心理变化推动着人物的行动发生,而卡拉克斯电影中人物的心理变化常常是无序而突然而来的。
因此,相对于其他创作者在为影片中的人物行动寻求一个合理的行为动机而苦苦思索时,卡拉克斯的电影常常显得意识流而随意化。
现在看来,这种人物行动的方式简直与戈达尔电影中的米歇尔一脉相承,一种柏格森所言的“生命冲动”在主人公体内激荡着,只待一个契机便会如炸药般爆炸开来。 至于爱情,则只不过是卡拉克斯电影的一层浪漫外衣。
在卡拉克斯的电影中,爱情几乎无一拥有完满的结局。
在这些爱情表象下延续不绝的,有的仍是卡拉克斯对自我无止境的探索。
作为卡拉克斯的银幕化身,从小学习杂技和滑稽剧课程的德尼拉旺与他身形相仿,从《男孩遇见女孩》开始,两人便达成了长久的合作(有趣的是,卡拉克斯在开拍曾因德尼·拉旺的后脑而敲定两人的合作关系)。
在男孩三部曲中,卡拉克斯以德尼拉旺为绝对主角,借以表达自我在面对爱情时产生的无尽渴望,在遭遇爱情时饱受的煎熬与忍耐,以及,在爱情破灭时刻无可避免的痛苦与癫狂。
而作为卡拉克斯的代言人,由德尼·拉旺饰演的艾历克斯,他的身上,同时拥有孩子的心态,青年人的反叛、活力,与老年人的沧桑、绝望。 卡拉克斯很少表现主人公获得完满爱情时的和谐。
在他的电影中,更多表现的是面对爱情的决绝,关于冲突、关于误解、关于背叛。
在这里,理想主义的爱情变成了卡拉克斯电影中的一个符号,是三部电影同名的主人公艾历克斯永远无法触及的苦月亮,只能偶尔在波光粼粼中望见其幻影而已,随时而逝。
亚历克斯在《新桥恋人》中不无失落地说,“她要睡去了,我又是一个人了”。
在《坏血》中,当艾历克斯意识到自己对安娜的爱情只是一场误认,一阵虚耗时,绝望地说,“如果我能活着,生活依然如旧,像杂草一样混乱,像波涛一样破碎在海里,永远上不了岸。”
而在《男孩遇见女孩》,开场就是个断断续续的童声,“在这儿,我们依旧是孤独的,一切是那么缓慢,那么沉重,那么悲伤。不久,我就会变老,而这一切都会结束”。
这种久为孤独所苦的情感指涉,在卡拉克斯的第一部作品《男孩遇见女孩》中便已有隐喻:
亚历克斯走出房间,带上收音机,来到河岸边,看到拥吻的恋人,那是爱情美好的模样,然而旋转的起舞和形式感都提示着这不过是一场对于布列松“模特论”的践行,不过是关于理想爱情的虚幻表演,与艾历克斯并没有什么实质的关系。
艾历克斯为恋人的“表演”抛下几枚硬币,然后闭上眼睛,伸开双手,漫游在茫茫黑夜。
“安娜,你相信有种爱来的快,去的也快,却令人终生难忘吗?”也许卡拉克斯电影过于沉溺于个人情感而导致影片常常显得拧巴。
但在某种意义上,卡拉克斯正如将顽石不断推上山顶的西绪福斯一样。
尽管爱情是不可能的,尽管孤独与失落才是生命中的底色,但这种对自我的执着探索已然同《男孩遇见女孩》中,亚历克斯为自己所绘的人生地图一起,贯穿在每一个虚无缥缈的爱恨瞬间了。
「1」林瑜.雷奥·卡拉克斯:新世代的“戈达尔”[J].北京电影学院学报,2010(05):87-92.
「2」李文凯. 莱奥·卡拉克斯电影研究[D].中国艺术研究院,2019.
「3」张宏,齐灿.卡拉克斯后新浪潮电影的诗意表达[J].电影文学,2016(16):87-89.
文/编辑:骑桶飞翔
公众号:抛开书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