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电影就有这种魔力,它就是你生活的世界,世界只是在你眼前重演了一遍,而你对它的认识却更深了一层。
有些作品深刻却讨人厌,因为赤裸裸揭露了现实的阴暗面,所以很多人难免心理不适;有的作品肤浅却惹人喜欢,因为用虚华热闹的外壳掩盖生活的苍凉,所以人们能够轻松接受它。
很显然,《夜深沉》属于前者。在观影的过程中,我一直为这部民国老片捏把汗,生怕一个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大团圆场面跳将出来,将整部作品拉到大众喜闻乐见的平庸水准。幸运地是,这部电影没有让我失望,的的确确的经典好片。也不出我所料的,中途有人退场,甚至有人皱起眉头低低咒骂起来,而整部电影从头到尾也没有一处笑场,料想这种沉重题材不是所有人的菜。可是我喜欢。
周璇饰演的杨月容和韩非饰演的丁二和,都是被欺压的社会底层小人物,但是也是社会的光明和希望所在。他们善良正直,待人热心又不工于心计,只是本本分分地做人做事辛勤劳动,憧憬着有一天幸福会降临在自己身上。然而这都是奢望是梦幻泡影,于他们而言,在那个黑白颠倒的世道里,越是正直善良,就意味着结局越悲惨。
宋信生和刘经理则是社会的上层人物,却也是社会的毒瘤和阴暗面,是代表着人渣的那一类人。这种人不光自己堕落,还要毁掉别人的幸福与希望。宋信生是有钱人家的花花公子,吃喝嫖赌样样精通,也就是现在的所谓“富二代”,刘经理则是那种心机很深的老油条,背着老婆勾三搭四是家常便饭,甚至勾搭下属的妹妹,不仅如此还心狠手辣,对待于自己不利的人绝不手软,甚至折磨至死方休。
于是在剧中,我们看到正邪互相较量了几个回合,场面惨不忍睹,各种虐心的戏码,杨月容和丁二和一直在吃败仗,而他们也自始至终没有走到一起过,即使心里有着那种不言自明的爱意,可是总是胎死腹中。而从一开始,正义和光明的一方就败局已定。原因很简单,谁让对手人家有钱有势呢?你的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是要依赖着这些丧尽天良的败类呢?不仅如此,你还得强颜欢笑地认他们为“干爹”“老板”,低声下气地乞求人家赏你一碗饭吃。这就是现实,赤裸裸的,让你欲哭无泪,不带一丝虚伪和矫情。
坦白的说,得到这种悲剧结局,杨月容自身也难辞其咎,毕竟她太善良太容易轻信人,即使奸人宋信生装可怜想把她占为己有,她也都毫无觉察,只是天真地想着人家对我好就够了。即使在认清了宋信生的丑恶嘴脸之后,她竟然还不清醒,又被人面兽心的刘经理欺骗。而丁二和性格中的犹豫不决以及对母亲的过分顺从听话,也是他的原罪。人家就是看中了他这一点,对他进行各种控制利用,硬是把一个“破鞋”让他笑纳了,而最要命的是,他是个地道的穷人家孩子,即使要和那些败类斗,他也没有底气和资本,最后只能走上逼上梁山的死路。
而就是这种性格弱点,使得杨月容和丁二和这种善良人,就是死也恐怕难以成双成对终成眷属。毕竟他们太犹豫太懦弱太善良了,假如他们够勇敢够直白一点,结局也许就不会那么糟了。但是,杨月容和丁二和说到底也都是穷苦的可怜人。他们要求的不多,只是能够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活着罢了。而就是有一种无形的社会力量逼着他们活不下去,让他们痛不欲生撕心裂肺耿耿难眠,这一切的悲剧根源,还是那个早已远去的旧社会,说是万恶的旧社会一点也不为过,资本主义加官僚主义,凡是有钱有势的都成了大爷,要什么有什么,作威作福,凡是没钱没势的都成了孙子,一点尊严也没有,连活着都像是一条虫,随时可以被人踩死,更别说奢望什么爱情幸福了。
于是我们最后看到,周璇饰演的杨月容羞愧自杀,她看清了现实的丑恶,也没有了选择的余地,在这个阴沉沉黑漆漆令人窒息的黑暗社会里,她即使活着也只能是悲惨的结局,不如自己解脱。而家破人亡的丁二和选择了出走,他坚定地说他要离开这个肮脏的地方,即使导演没有明说,大家也该能猜得到,他是奔赴前线投奔革命怒潮了,要改变这黑暗冰冷如铁一般僵硬的现实,只有拿起镰刀锤子小米加步枪去勇敢砸碎它,革命改变命运。
电影从头到尾,文学改编的气味很浓厚,你很难不去想这会不会是一本民国小说的影像化,加之开头打出的“对三友书店准予拍摄大加感谢”的字样,更是加深了我的猜想,而不出我所料,这果然就是张恨水《夜深沉》的电影版。张恨水,人们不陌生的,就是写《啼笑因缘》《金粉世家》的那个,鸳鸯蝴蝶派的代表作家,民国文学巨擎。只是比之其他作品,《夜深沉》并不算他最出名的作品。
走出影院,路上的人们喋喋不休地议论着生活中的家长里短,而我却顿时有了一种荒唐的感觉,毕竟电影还在我的脑海里,而它把我和现实连接起来,因为没有出戏所以仿佛还在那个遥远的年代,而现实的确就在电影里,电影的故事依然在现实上演。好电影就有这种魔力,它就是你生活的世界,世界只是在你眼前重演了一遍,而你对它的认识却更深了一层。
独自走在夜路上,心情不错,是一种倾心长谈后的爽快,我喜欢大实话,也喜欢讲实话的电影,不喜欢看完电影后的分裂感(特指那种说着现实一片大好的电影,而我们还得在走出影院后继续住隔断间吃地沟油呼吸毒气)。所以我由衷感谢这个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