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语Enlightenment包含两个义项,一为和英文中相同含义的“启蒙”,二是战争中的“侦查”。法罗基把这两个义项结合起来一同在这部纪录片中展现,并试图将图像的enlightenment和哲学的“启蒙”相连接。
影像召唤那些不在场者重新在场,它不仅召唤被拍摄的对象,同时也使观看者的身体出现在被拍摄的环境中。“在现场使用身体是危险的,一个人不可能看到一切,但在许多情况下,不在场比在场看得更加清楚。更安全的方法是先拍张照片,然后在办公桌前评估。”普鲁士政府的建筑官员Albrecht Meydenbauer在一次测量教堂外立面遇险后想到了使用单点投影的方法来在身体不再登上高墙的情况下测量建筑的尺度,预兆了影像索引并诠释现实的一个开端。
从丢勒的透视法到摄影术,图像所遵从的都是一种几何学的逻辑。但是摄影之于素描的不同,正如冲床加工与手工捶打,前者带来了一种更加高效、普遍的图像铭刻机制,使一种普遍的摄影机的视觉得以落实。机械复制的图像极其依赖人对其重新进行诠释(解码),如果没有人对它的诠释,那么它就不能成为一个事件,就像是未被巴斯德发现的微生物一样等于不存在。法罗基所举的例子是美军侦察机拍下的奥斯维辛,尽管它清晰地呈现于图像中,但多年来都无人发现,如果没有中情局专家的评估,那么这些关于奥斯维辛的图像将永远只存在于上帝的记事本中,而不会现身于人类的意义世界中。
不过,尽管有时它能够为我们提供超过直接观看的信息,但是我们不能把这种基于几何学的观看当作一种穷尽现实的方式或观看现实的唯一视角,因为它同时遮蔽了观看的其他角度。就像航空照片尽管提供了战争情报,但双方也会通过在房顶绘图伪装来欺骗对方的视觉,但这种欺骗在地面一望便知。
而当镜头出现在人生活的世界时,人也被迫学会与镜头相处,必须学会怎么被拍,学会如何被审视。镜头与人的短暂连接中,镜头与人都被改变了。镜头对准了那些传统中晦暗或禁忌的地方,以宣示其权力(也可以说,它本身就是权力),由此,摄影的enlightenment与启蒙运动的“启蒙”相互连接起来了。它使那些终身不会在外人面前摘下面纱的阿尔及利亚妇女的嘴巴也被展示于镜头之前,这些不安的脸被迫接受一种面部识别式的几何学审视。而在轰炸机的摄影中,图像也总是与炸弹及被轰炸的区域重叠。在这个意义上,图像总是与毁灭和控制的力量重叠,它把人的身体还有地理空间化约为可计算的数字。不过,正如Albrecht Meydenbauer的照片和盟军轰炸时的侦察照片又被用来重建柏林时,这些图像又以其对文化的记录而成为一个城市或一个文化重生的起点。与那些逻各斯中心主义的批判者的工作类似,法罗基将机器眼的不同侧面以影像的方式呈现于人的面前,实是以影像工业制度所提供的语言工具来反思其自身。
《世界的图像及战争的铭文》的名字强调了世界是通过图像来调解的而战争是这种调解的基础;“铭文”进一步暗示着这些条件需要解码(decoding)。随后,法罗基即刻宣布了他的首要主题——再现工具与毁灭工具的叠加——这部 75 分钟的影片通过具体的实例加以探讨。当实例被重复的时候,这些例子呈现出寓意性对象的解释学形式(hermeneutic form ofallegorical objects)令我们自己来解读这些技术对象,然后用它们来解读其他类似的对象。我们从德国汉诺威(Hanover)的一个海洋实验室里的一个造波机(wave machine)开始并结束,它描绘了控制是如何经由对自然的复制而实现的。在它的重复运动中,这个装置看起来就像大海一样无情,因此它所象征之物与其说是技术的独创性(technological ingenuity),倒不如说是机械的冷漠(mechanistic indifference),一个没有精神内质(qualities)的世界,实际上几乎等于没有人类。接下来,在辩证过程中,法罗基将人类对自然界的这种持续延伸与文艺复兴时期(他向我们展示了丢勒版画的主题)和理性时代(这里他反映的是启蒙时代[Aufkl a rung],德语以该词命名“启蒙”)中个人观点的历史发展联系起来。其中的观点和个人主义(individualism)之间的联系让我们想起了海德格尔 1938 年提出 的“ 世 界 图 像 时 代”(The Age of the WorldPicture),而其中对理性历史的援引呼应了阿多诺和霍克海默 1947 年的《启蒙辩证法》,但法罗基用他自己对再现的意识形态维度的独特描述,修正了这些不同的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