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是规规矩矩的纪录片,能吸引的人群大多是对蔡明亮导演有所了解或对其感兴趣的观众。而为什么提笔?大概是以创作者的身份来观看他,哪怕是他拍电影我画画,也忍不住一再点头。好似伯牙遇到另一个伯牙,你弹古琴而我吹萧,眼神交互便晓得其间的心照不宣——何以为歌,情之一字而已。 人们都有以“古”为徒的习惯,就如吴昌硕曾言:“好古之心中外一致”,这塑造了世界民族各自不同的审美心理。影片一开始就是蔡明亮在娓娓道来他的童年,镜头也随之展现他记忆中童年的模样——马来西亚的剧院、街区、亲友。夹杂着华语、闽南语、粤语、英语等多重语言建构的记忆,就好像他小时候跟着外公外婆去看的电影一样庞杂,唯有那些剧院、那些当下或是破败或是消失的剧院,是他午夜梦回之地、魂牵梦绕之所。他说是命运指引他拍这些剧院、创作这些作品,其实不是命运也不是这些作了古的东西在指引他,而是“感情”——寄托于古物之中。 就好像我们这些闽南人,对骑楼、对花砖、对红砖厝,不是因为这些东西已经成为历史才爱它们,是因为这些承载了好几代闽南人的感情,年年岁岁,在记忆的尽头消失又回眸。蔡明亮亦是。也印证了弗洛伊德的理论,童年对一个人的影响是终其一生的。蔡明亮按着这个线索,一以贯之地创作,是多么幸福的创作者呀。 以影片为引,仿佛眼前浮现许多艺术家,这些艺术家或许出现在影片里、或者没出现。他们同蔡明亮一样,捧着真心,与“情”为徒,这是一个艺术家的基本条件,也是成为一流艺术家终极要求。以感情为发端,经历过无数技术、形式、理论甚至市场的残酷试炼,最终返璞归真又一次站在“情”字之上。 大梦浮生,就希望能炼一心明彻吧。
蔡明亮的电影是什么?
“我是很会做梦的人。”——蔡明亮
“我让自己像一张白纸一样让他画。”——李康生
若将片中的这两句采访合二为一,大概可以算是一种答案。
二人长期亲密无间形影不离的合作,为电影的世界增加了一种特殊的小冰块:它可以让部分影迷唾弃冰冷的长镜,也能在喜爱它的影迷心里融化成清甜的甘露。两人在电影中已经分辨不清,蔡明亮在摄影机后面描绘着李康生的脸,李康生则在银幕上扭动成蔡明亮的梦中人。
蔡明亮从《青少年哪吒》出道,凭借第二部《爱情万岁》获得国际声誉,但随后的电影开始走向一条他“自己都不知道的路”。正如片中几位出镜大导所说的,他的电影很特别,很个人,不娱乐,不主流,是艺术。几个人不约而同提到相似的关键词反证了蔡明亮电影给观者的印象和辨识度,特别是导演群体下这种评判。
关于蔡明亮电影的特殊性,侯孝贤聊的最有意思。他在采访中把话题引到了蔡明亮对画面的控制能力,并说在默片时代,画面的表现力普遍很强,随后在声音成为一个电影元素之后,现在导演在这方面普遍偏弱。
画面和声音,不妨稍微聊聊。
导演访谈和电影书籍中经常谈到这一点:画面和声音,哪个最重要。当然,答案当然是都重要。若非要排出个先后呢?嗯,当然是画面。
抛开极端的电影不谈,电影首先是一个画框,极少数导演把画框里镶上了镜子,大多数导演把画框用作窗户,一个是反射,一个是观看。再说声音,如果一部电影只有画面,那么这个时代存在过,电影最早期的形态:默片;如果一部电影只有声音:广播。所以,画面。所以,侯孝贤很会夸人。
蔡明亮把这个画框用得很好,他和李康生各在一边,透过这个矩形,把梦境再次变成梦境,梦,和票房奖项都没关系。访谈中,他说自己在马来西亚的60年代,在台湾的时代,都感受到了一种自由,在拍电影的时候,自由也是他在意的东西。
康德说:“所谓自由,不是随心所欲,而是自我主宰。”
蔡明亮和李康生在画框的两端走近对方,隔着框子,握了握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