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手翻到电影台,《英国病人》过后又是《红玫瑰与白玫瑰》,已经很晚,而且因为看过也不打算再看。可是眼睛看着屏幕,腿又懒得挪,也就看完了。再洗完澡上床睡觉,已经是凌晨四点的事。我在被子里想着最后一个念头就是标题上这三个词。本来只想说说娇蕊,后来觉得烟鹂也值得说一说。)
娇蕊说写了航空信告诉丈夫想离婚,吓得振保落荒而逃。这个奸夫砰地一下关了电梯门,毫不掩饰方前的欢情不过是逢场作戏。可是娇蕊不顾女人的矜持,从楼上一路趔趄地追下来,高跟鞋掉得七零八落也及不上她急迫而慌张的心情——又爱着这个男人,又发现怕失去这个男人。她也向来是被宠坏的女人,面对着男人这样,本不必如此失态。如果高傲或清楚的心,哪堪这样追着男人在大门口叫他的名字——明知唤不回或不值得唤回。可是她不管。
振保在病床上,娇蕊还是不介意振保有放弃她的想法,她只是趴在他身上的被子上自信地哭着说:“你离不开我的。”振保很理智地劝她与丈夫复合,说:虽已向丈夫写信摊牌,但可以说自己是开玩笑的,丈夫会相信她的。“只要他愿意相信,”振保说。娇蕊终于抬起头,擦干自己哀哀切切脸上的泪痕,走了。
娇蕊本是南洋华侨,又在伦敦受的教育,连自己的中文名字歪歪扭扭写全即可称好。按中国传统的思维来看,她的心智的确不算成熟。她捡心仪的男人抽过的烟头感受他的气息;她追着他说要抛弃自己现成的有家业的丈夫与他结婚;她最后止哭而平静地离开。她对爱情的投入不小气不计较,没有中国传统女性的优柔,走起来也是如此的利落。谁说爱得投入而无私就一定是失去了个人的自尊?虽有人常用自尊等理由原谅自己在爱情上对对方的伤害,其实不过是只是他自私。十年后,娇蕊与振保在电车上邂逅,“自你起,我才懂得什么是爱”,她依然可以问心无愧地说。所以,忽然明白,振保自己实在逃无可逃,才终于流泪。而她,却可以平静地到站下车。娇蕊爱不爱她现在的丈夫不知道,但振保是不爱自己的妻烟鹂的。
初看,觉得叶玉卿演的烟鹂为了强调“白玫瑰”人物性格,而显得有些过火,以至于整个人像一个僵尸木美人与弱智。后来,慢慢有些细节才透出烟鹂这个人物活起来,而不仅仅像一个符号。烟鹂虽然木讷沉闷,并没有娇蕊那样对男人的阅历,她结婚时也许不知道真正的爱情是怎么回事,而且也没有什么闺中密友可以拿来比较。但是爱情这个东西,就像是本能。她终于知道自己是不快乐不幸福的。而她这样一个应该算是相当容忍而易满足的女人来说,她的不快乐,丈夫振保的确应该负很大的责任。她不愿意面对这个事实,但是事实却让她一步步无法逃避面对。她生命中唯一的男人,她无法选择的男人,却如此忽视她,让这个无所寄托的女人终于有隐忍到无法隐忍的深深积怨。她自我意识的觉醒,终于在她被压抑到很小的空间范围的表现出来。与裁缝有染,她也可能尝到自己被尊重与男女感情游戏的快乐,或者纯粹为了报复?白玫瑰的感情历史固然白得像纸一样,但是她并不是白痴。与红玫瑰相比,这个叫做“纯洁”的优点,却也是遭弃的理由——“乏味”。这里也就是小说本来的意思,好的时候是床前明月光,不好的时候就成为衣裳上的一粒饭粘子。可是,也许,还是要乐观地想,有没有,别的男人,就会把乏味当作宝的,而只是烟鹂遇人不淑?
虽然这只是一个有着功利心的男人在这个社会上为了现实而放弃爱情的故事,但是作者却用红白玫瑰作象征,说明这不是偶然的个案,而所叹惋也不仅仅就事论事指振保与娇蕊的那一段夭亡的感情。这只是镜子的一面,是悲剧,而翻过来,另一面,还是悲剧。
但是,如果愿意乐观一些,或就事论事,如果振保与自己当时心爱的女人结了婚,至少不至于这样理直气壮在外面嫖——就算是娶的他并不热爱的烟鹂,他还是想在道德上尽量做一个好人,是发现了妻与裁缝的暧昧关系后,他才公然无忌地与外面女人调情。自以为自己不爱老婆,就觉得自己在外面嫖妓调情好像理直气壮了些。如果不理直气壮,他应该对烟鹂和蔼一些,好歹这个女人柔顺安静,也没有招惹他。可是他怎么看她都不顺眼,甚至连愧疚也无。只是他理直气壮时又忘了,选择什么样的女人结婚,放弃什么样的女人,也全是自己的决定。他那样窝火的样子,倒像是社会与人生欠了他的债,而他又为命运贡献得太多。
娇蕊,或是烟鹂,遇到振保这样的男人,搭上了一生或一段时间的幸福,留下刻骨铭心的痛苦。若说女人受教育不够或女人受传统思想束缚,不能作主自己的命运,聪明美貌的娇蕊也受过良好的教育,也大胆追求自己的幸福,也深情无私地投入;或说纯情与道德比较完美的女性如烟鹂,还都是无法避免痛苦的命运。遇人淑与不淑,说到底,也有命运的偶然成分在里面吧。如果你遇到那个人,你就没有办法判断。就算说你是轻信,说你没有民族大义,你还只好随他。写王娇蕊与孟烟鹂命运的张爱玲,自己又何尝把握得了自己的命运。若说胡兰成之于张玲,前面有结发妻,在她之后,就在逃亡中也不忘纳妾还与小护士调情,她舟车劳顿还去看他,还给他为数不菲的资助。可她于这个男人,最后的利用价值也只是给他写的书里添上一个极好的卖点。
说女人痴迷说女人傻或是看不透。无论是王娇蕊还是孟烟鹂,张爱玲,时间长短过后,谁都看出身边男人的自私懦弱。可是她们有自己的心,由他,由它。所有的失态,所有的失望,不过是看在爱情的份上。只是女人,年轻女人,振保说,她所遇到的“无非是男人”。而女人,如林黛玉对贾宝玉撇清地说一句“我为的是我的心”。男人呢,狡猾也好,花心也好,虚伪也好,她爱过轻信过也好,又与她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