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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邀 第四季(2019)

十三邀 第四季(2019)

导演: 朱凌卿

主演: 许知远 倪大红 陈冲 于谦 项飙 马岩松 坂本龙一 徐峥 许倬云 孙曼丽 薇娅 牟其中 金宇澄 谭孝曾 谭正岩 谭寿昌 陈志武 张亚东

类型: 脱口秀

制片国家/地区: 中国大陆

上映日期: 2019-10-16(中国大陆)

集数: 13 单集片长: 45分钟 豆瓣评分:8.8 下载地址:迅雷下载

简介:

    《十三邀》是腾讯新闻与单向空间联合出品的一档人物访谈节目。许知远与十三位来自不同领域的嘉宾进行对话,在对话中观察和理解这个世界。

演员:



影评:

  1. 这里一个是对许知远保持清醒的脑残粉,所以,写下的不仅是对项飚这期的感想,还有四季以来的梳理,和很多感情色彩浓厚的个人表述,这些都集中在第一部分。如果没有兴趣,可以直接跳到第二部分,阅读与项飚这期相关的分析;如果有兴趣,可以从第一部分看起。

    提醒:全文共4939个字,围绕项飚的分析共2572个字。关键词:新自由主义、数据至上主义、中间、附近、意义、必须保卫社会、公共空间、社会加速理论。

    小组链接:

    希望可以带来真诚和干货。

    我大概是从高三下学期开始看十三邀的,彼时的我在全方面都频频落败:学业上,模拟考接连掉出二本线;情感上,因为分手痛不欲生,天天泪流如注;人际关系上,被几乎整个班同学排斥,受到极大的冤屈,至今难以搁下;人格发展上,自卑,非常自卑。——这个时间碰上十三邀,别具意义。对我而言它不仅是一档节目,也不只是逃避之所,用俗气的话来讲,它是一个“精神”角落。“精神”的涵义,一层是指许知远的那种知识分子色彩,另一层是指自我的巩固,我能够在这里停留、憩息、自我确证,然后重新出发。

    我没想到十三邀能给我这么大的震撼。第一季,他采访罗振宇,坐在凳子上的罗振宇,给人最大的观感是这个人到骨子里都是精明的;相比而言,对面的许知远虽然邋里邋遢,但他固执的对峙却搏得了我的好感。第二季,他采访马东,他搬出莎士比亚,一本正经又颓唐滑稽地问:“你不觉得这个时代越来越粗鄙化了吗?”他被在社会中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马东“吊打”,本应作为提问者的他被马东的回应噎得脸红、彷徨。我头一次觉得坐在马东对面的就是我,我甚至能感觉到对面马东的呼吸,我像许一样在他掩饰得极好的微笑面前手足无措,局促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搁,只能靠不断喝红酒来缓解自己的尴尬。局促不是因为丢了风度,是因为在对方完美的防御和威力面前自我怀疑:怀疑价值是否只是笑话,怀疑选择是否有意义。建构主义历史崩塌后的后福特时代,“崇高”就是个错误吗?

    马东和罗振宇

    到第三季,我上大学了。我幸运地认识了唐诺。频频吃苦头的许知远,被骂“油腻”、“装逼”、“假清高”、“伪知识分子”的许知远,居然第一次在访谈者面前单刀直入的同时保持了强者的姿势:“你觉得,你更多的是逃避,还是失败呢?”唐诺怔了一下,旋即大方地舒展出微笑,带着些无奈:“其实,我比你想象中要输得更为彻底……”妻子是写出《古都》的朱天心,女儿是《刺客聂隐娘》的编剧谢海盟,朋友是“见字如面”的张大春,老师是写《奔向太阳》的朱西甯,夹在一堆了不起的创作者中间的唐诺,太黯淡了。他是个失败者吗?每天阅读八九个小时,人到中年才出版一本无人问津的《尽头》,倏忽间已入老年,他能经得起苏格拉底式的诘问——“这样的人生是否值得一过”——吗?

    唐诺举出了那个我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例子。他的手指在空气中一划一顿,然后一字一句地说:“晚年,博尔赫斯已经瞎了。他的助手陪同他走到撒哈拉沙漠。他抓起一把沙子,到另一个地方放下,然后说:

    我改变了撒哈拉沙漠。

    他短短的这一句话,积了我一辈子的经验。”

    读圣贤书,所学何事?

    几集之后,许知远采访毕赣。像往常一样,许在发问之后就被毕赣回怼了。——“那你笃信什么呢?”毕赣反问。许知远在黑暗里认真思索了一下,然后回答:我笃信一种朴素的英雄主义。哈代有一本小说叫《无名的裘德》,主人公就是一个普通人,可是他很热爱学习,很热爱读书;他是一个坚持不懈的学习者,想往前走,想实现一些东西。即便他一辈子默默无闻,但这也让人热泪盈眶。即便笨拙、无能,可往往最珍贵的事物就藏在最朴素的东西之中;即便是世界广袤荒凉如撒哈拉沙漠,可我仍然可以一点一滴地影响到我周边的人;即便巨石让西西弗斯的攀登看起来毫无意义,我依旧可以日进一寸,聚沙成塔。

    那一刻,访谈中的那些名字——《左传》、《尚书》、《春秋》、博尔赫斯、卡尔维诺、穆勒、罗尔斯——忽地开始变得无比的真实,忽地开始闪光。配乐里,我热泪盈眶。

    第四季。

    如果说,一学期前和唐诺的采访,是让自己几近真切地触摸然后决定献身进阅读的道统,那么这期跟项飚的对谈,则是令自己从艾柯式开放却危险的文本中挣脱,像跳水一般一头扎进这个丰富饱满的世界里。看到的听到的感知到的,尽是活生生的生命。

    项飚是个人类学学者。读北大时,年轻的他在北大附近的“浙江村”做社会调查,一做就是六年。这种学术定力,让多少为现在大学里为了发论文磕得头破血流的学者和学生汗颜?访谈里,他说自己对文本缺少感觉,而更在乎实践的领域,在乎世界中人与人之间的互动,所以选择做社会研究。其实在社会研究领域,有“量化”和“质化”两种研究方法的分别。粗浅来讲,“量化”,就是运用数据、测量等手段做社会研究,而质化侧重对话、体验、感受,注重还原情境。两种研究方法,实质上是代表对世界的认识论意义上的分野。自实证主义潮流兴起之后,“量化”研究成为主流,甚至有取消质化研究的呼声。当然,我没有看过《跨越边界的社区》,作为一名严谨而卓越的人类学学者,在书本里他大概率会同时采取这两种方式;但我在意的,是镜头前他和温州熟人展现出来的温暖融洽的关系,是他对个人的“层次”和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细微感知。

    我们生活在一个大数据时代。我们认为万物皆数据,生命皆数据,这种对数据的推崇到了极端,便有了“数据至上主义”:我们相信生命是可以被测量的,自我是可以被量化的,我们为自己的身体装上传感器,自动接入数据——体温、血压、卡路里、运动情况、身体脂肪含量都可以实时监测。甚至连静坐冥想的时候,我们都要记录自己心跳和呼吸的次数。——然而,这个过程积累的一切精确数据,却都无法回答“我是谁”的问题。

    精准的操控,和意义的追寻中间,存在一条深不见底的沟壑(gap):我们发现,我们越是想无孔不入地测量和操控自己,就愈体会到某种巨大的空洞——一种加缪式的“荒诞”(absurdist)就出现了。数据能够毫无遗漏的相加和积累,但意义的产生需要经历消散、干预、影响和调整;意义是一种动态鲜活的过程,要感谢的不是计算,是叙事。是叙事,才引发了自我找寻,或说自我认知。项飚用六年时间,在保持一种研究者自制的同时,一直沉浸在“浙江村”里,沉浸在他们的生活方式里,去体味、去感知,去耐心编织他们的故事——这些,或许更通往生命的内在,更通往意义的层次。

    温暖的会面

    相对照的,项飚在节目中提到了“附近”的消失。“每个个体与另一个个体都通过那个高度抽象的系统来协调”,我们对悬浮于我们之上那个系统高度信任,但回到家,紧闭大门,我们却对身边的邻居没有丝毫的了解。公共领域其实在塌陷,网络让公共领域看似延展到整个地球,实际上是缩小到宅在家里——这是一种虚幻的镜像,犹如小小的胶片通过灯光投放到大屏幕上一样,可人只有在与他人的相处之中之中才能确立自己的世界。“自由,意味着“于朋友处”。自由本质上是个表达关系的词汇。实际上,只有在和谐幸福的共同关系中,我们才能感知到自由。新自由主义政权所导致的完全隔离,并不能使我们感知到自由……有趣的是,就连马克思也从与他人和谐关系的角度对自由作了定义:只有在共同体(Gemeinschaft,任何人与其他人都有这样的共同体关系)中,个体才能找到全方位发展自我的方法;只有在共同体中,才可能谈及个人的自由。”

    自由和行动是一致的,和共同体生活也是一致的。尽管由苏格拉底:“未经反省的人生是不值得一过的”开启的沉思传统对自由概念有重大影响,但严格来说,我们并没有一个“自我”供我们反躬自省,相反,“自我”是在与他人相遇时才被揭露出来的。阿伦特说,“ 对于我们来说,展现——即可为我们,亦可为他人所见所闻之物——构成了存在。与来自所见所闻的存在相比,即便是私人生活中最伟大的力量——心灵的激情,头脑的思维,感觉的愉悦——也产生了一种不确定的、模糊的存在,除非并且直到它们被改变、被剥夺以及非个性化为一种可以说是合乎公共展现的形态为止。”因此真实的自由关联到人的多数性的事实,和他人在一起、共享世界的关系。自由不是内心感受的精神状态或不受打扰的私人生活,真正说来,自由是一种在人为的公共空间中才成为直接可触的现实的存在样式,自由就是公共自由和政治自由。

    项飚言说“附近”,而另一位我喜欢的知识分子梁文道先生,在为熊培云的《重新发现社会》作序的时候,有与此相类似的描述。“我们知道,中国曾经是个“全能主义”国家,政府无所不能,人民则无所逃遁于天地间……而改革开放,就是一个国家退却的历史……我们可以大胆地说,几乎三十年来的所有争论都离不开这国家退与不退,何处该退何处不该退的大主题”,围绕这个大主题,80年代我们讨论个人,90年代我们讨论市场,我们诞生了“自由派”与“新左派”之间的对垒,“走过个人和市场,今天我们该谈论什么呢?培云兄提出的答案正好是我念兹在兹的课题:社会。”

    是的,社会在哪里?在“身体政治”向“精神政治”的过渡时代,自由被权力精心设计,最后导致了同质化的抑郁;意义被经济逻辑侵蚀,被锻造成广泛的消费样态。以分秒计算的、弥散而变异着的权力、资本和信息中介了我们之间的关系,中介了我们对这个世界的感知。于是,“中间”消失了,“附近”消失了,“社会”消失了,我们要么选择退避回封闭式的自恋型人格,要么选择臣服于神魅化的国家/资本拜物教,要么选择李诞式玩笑不恭却千篇一律的犬儒主义与世界合谋。我们沟通的语言只有消费,我们习惯了作为原子化的个体,习惯了彼此之间的弱联系,却未曾想过,社会塌陷之后的世界已然变得十分脆弱,ji quan主义更容易形成。

    必须保卫社会

    “附近”的消失意味着什么?早在21世纪伊始,哲学家齐泽克就曾警告说,互联网正在公共领域引发一种“伪参与”幻象。针对那些对新媒体民主潜质持乐观态度的学者使用的“互动性”概念,齐泽克提出了一种“交互式被动(interpassivity)”:正是通过一道屏幕,当他人牺牲,我就通过他人牺牲了;当他人行动,我就通过他人行动了,这种虚拟的牺牲与行动带来的满足感,阻碍了真正有效的行动主体的出现。虚拟的行动带来的满足感,让我们以为“点赞即参与”、“围观即参与”、“转发即参与”,真正的公共参与在我们这个后真相的时代沦为情绪的消费。正如项飚在访谈中讲到的,“这会把道德变得非常的情绪化,极端化……他忽然地会对某一个事情变得非常的同情,非常的有一种道德上的愤怒,但那个东西又很快地下去了,因为这不能转化为他的行动。”

    我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容易变成傻子和暴民

    法兰克福学派第四代传人罗萨曾提出一个“社会加速理论”,在他看来,现代性就是“速度”(speed)。我们以为技术进步和交通改善会使人类到达“自由王国”,却未曾想过这让我们更加忙碌。互联网出现时,我们期待迎来新的民主,但结果发现连极度去中心化的区块链都可以为zhuan zhi所用。平庸得令人发指的符号和声音在我们周边流淌,我们所见的光亮因为缺少从幽暗处升起的性质,在一次次被复制之后露出陈腐的真面目——罗萨把这称为,“新异化的诞生”。

    如项飚所说,现代社会“时间抹杀了空间”,我们的耐心只有3秒,疏离和退避在我们中间深化。一个良好的共同体,能帮助我们抵挡强权,抵挡孤单,抵挡虚无。但在高强度的政治辐射和野蛮扩张的商品逻辑下,在稀释一切的速度面前,“社会”变得岌岌可危。危机当前,我们亟需的,是耐心的理解,深厚的同情,是每个生命对这个冷酷的世界,进行一次次温暖而坚决的撞击。

    最后。

    东拉西扯了这么多,到最后要说掏心窝子的话,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还是非常幸运遇见了十三邀,认识了许知远老师,到现在我还记得,我的那些所谓的时代感、社会意识、个人启蒙,就是在高考完的暑假中一本一本地阅读许老师的杂文集中筑就的。《时代的稻草人》、《祖国的陌生人》、《一个游荡者的世界》……他们让我慢慢地学会成为一个“愤青”,一个批判者,决心成为一个“在世界上艰难行走的年轻人”。——这是我自己给自己增添的座右铭。艰难,是因为要观察,要思考,要阅读,要行动;也是因为如此,才永远年轻。

    严肃的节目不应该被埋没。结尾,人影幢幢,许项二人在堤边散步,我能看到黑格尔密涅瓦的猫头鹰在黄昏中振翅起飞,四周弥漫起紫色的雾气,絮絮私语响起。“当日落之时,思想升起”,多浪漫,多浪漫啊。

    让我们重新发现自己是谁

    补充:

    因为这篇文章,收到十三邀官方团队的赠书啦,高兴得掉眼泪。详情可移步日记《书要读得好的日子》,链接:。

    这个世界有很多种故事组成。有很多故事在生成、叫嚣,也有很多故事在消散、被遗忘。今天中国主要的故事,是马云的故事(以及千千万万个变种),为了抵御这种单一,我们应该学习发现故事,书写故事。长久地凝视现实,让被遗忘的复活,赋予普通人尊严,以配得上丰富变幻的中国。到那时,我们将会知悉,这长久的阅读和书写,是怎样染织我们的人生,留下脱落的毛线、斑驳的纹理。

    再补充:

    一年之后的今天,又写了一篇关于罗翔的评论,可点击《》。

    欢迎关注我的公众号“天空下的一切”

  2. 看完最新一期许知远与许倬云老师的谈话,涌出一股比对谈项飙那期更加强烈的记录之心,于是整理许老谈话文稿,供阅。

    看完最新一期许知远与许倬云老师的谈话,涌出一股比对谈项飙更加强烈的记录之心,于是整理许老谈话文稿,供阅。

    最近在想,美国衰落的问题。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一个教授出了本畅销书,这本书的名字叫做 《正确的历史》。他说欧美的文明,两个源泉,一个犹太的上帝,一个希腊的求知,这两个合在一起,就开启了基督教的世界。相信有了神,神会归纳出一套最好的、尽善尽美的 一个天地在那。因为它是尽善尽美的,所以它有迹可循。我们只要去追,按理性、最高的理性去追,可追得出来。所以,理性,是找到进步 最好的、最优秀的(方法)。

    我觉得他,除了他讲的以外,还有一条他没讲,雅利安人,印欧民族,从今天的高加索山底下,黑海边上,水草丰美的地方,养驯了马匹,发展了骑射战斗,也发展了军事民主制度。打仗,每个战士都有意见,都有权利说话;掠夺的战果,大家平分,就是自由。个人性,个人主义,平等 分掠夺的结果,勇武进取,这几个就正好是资本主义的基本精神,欧美基督世界的原动力 跟支撑他们的信仰,使得欧美在最近五百年 世界独霸。但是现在神死亡了,神被扬弃了,本来结合大家一起的 宗教信仰、族群的聚合,都因都市化的关系在散开。

    然后在这个中间,现在世界全球性的问题是,人找不着目的,找不着人生的意义在哪里,于是无所适从。

    尤其今天网络媒体,每个人彼此影响但是难得有人自己想。听到的讯息很多,不一定知道怎么挑选,

    现在我大概看得出来,会打架的人,会组织人的人,有钱人,头脸人物的聚集,吸收新的血液,正在加强。这个从我看是不好的。这个后来就变成少数寡头政治,继续延续端到台面上来,信仰、求知、民主,这个都在萎缩,全在萎缩,所以欧美的白人世界,要下去了。

    对,现在我转入正题。

    中国世界是什么?中国的世界是以人为头,没有上帝,天心是人心。盘古就是人,左眼太阳,右眼月亮,头顶儿就青天,就地下就是大地,身上的血脉就是河流,骨骼就是山林。这个盘古就是象征,是天地人三才,人为贵,没有人的眼光、没有人的知识、没有人的感情、没有人的智慧,就没有天地。这个是中国的好处,也是中国的缺陷。最大发生的副作用,中国人讲伦理,讲人跟人的关系,社会关系,各种亲疏关系,各种尊卑关系、上下关系等等,这个就构成了一个优势跟弱势的关系。

    就举一个例,我们始终没有脱开帝权。有了皇帝就有内廷,有了内廷政府就不存在,就永远内廷跟真实执政的政府之间 这个对抗。于是,国家一定要分裂,然后是人人都想做皇帝,人人都想做帮会的头头,还不够,还有二代,还有三代,还不够,表弟,舅爷,都得上,对不对。这种的就深入人心,使得我们没有办法解放自己,也绑住了我们自动自发的精神。

    五四是个饥者易为食,渴者易为饮的局面,被打了一百多年了,从1840年打起,一闷棍一闷棍打下来,打糊涂掉了,急着改,药铺里面乱抓药。我对胡(适)先生是非常佩服,我个人感恩他对我的学业,他又帮我争取了奖学金,但是他把事情简单化,这个是,一个当时的失误。

    就太匆忙了,赛跟德怎么解释,赛跟德什么内容,没有教大家,没有提醒大家,没有说这个内容复杂得很。赛先生得来的东西,天下肯定的、正面的,一切都照着规矩做的,但那以后就对科学有个迷信,科学万能,科学变成符咒,科学不是,科学是一种追寻的精神。德先生,它从来没有拿自由、民主两个之间的差别,平等、民主之间的差别,其中的弊病,德先生究竟德到哪个地步,代议制吗?全民制吗?这个口号一来就完事了。五四应该是文化启蒙的事情,变成个教条。

    (许:还在继续嘛,还在持续)

    我们闷棍还没挨光。

    (许:对,这个东西你觉得什么时候会过去呢,或者什么时候……)

    要里头自己喘得过气来了,里边自己养,能仰着头,说我不怕这个,不怕那个,要人心之自由,胸襟开放,拿全世界人类曾经走过的路,都要算我走过的路之一,要有一个远见,能超越你未见。我们要想办法,设想我没见过的地方,那个世界可能还有什么样。

    今天的教育,不能教育出这种人来了,今天教育,教育的是凡人,过日子的人;今天文化,是一个 打扮出来的文化,是舞台式的文化,是个导演导出来的文化。而今天日子过得太舒服,没有人想这个问题,忙的是,买这个机买那个机,忙的是赶时髦,忙的是听最红的歌星的歌,人这么走下去,也就等于人变成活着的机器。

    (许:那怎么应对这样的时代呢?如果一个人不甘心,那他力量又那么薄弱,他怎么应对这样的一个潮流呢,怎么自我解救呢?)

    我就讲我们人要找归宿,要找理想境界。

    我想,先拿《水浒传》解释,元明之际,天下大乱,施耐庵想安排一个理想的世界,梁山泊,人没有等级,人没有高低,108个人,人人处成兄弟一样,美好的境界是一个事情,里头作伪的、虚的,宋江,一辈子假。到了最后终于108人统统一个个完蛋。

    施耐庵的朋友,也是小辈,就写了《三国演义》,从头到尾成败不计义气为重。作为关老爷,纯粹坏在义字上,脑袋也丢了;刘备坏在义字上,江山也丢了。反讽的呢,司马家成了,又是个破灭。

    然后我再讲《西游记》,意马心猿,孙猴子是心,意是那个白龙马,心在导路,马只载人。猪八戒是欲望,贪东西,好色,贪吃,但是还是非他不可。这个欲望 还驾驭着马,到最后求真经,真经给了你的是没字的。那个河,无定河,过去 先死了才能过去,所有的追寻、理想、义气、欲望,到了最后 是虚空,所以我在人的理解是这样子。

    山谷里边花开花落,没有人看见它,那花开花落,白花开,白落。因为他不在我们理解的世界里边,所以今天看见黑洞能照相了,我们才晓得黑洞那是什么。这时候我们的宇宙知识就多了,所以我们知道的或者肉眼看见。或者用机械的眼睛看,或者用推理的眼睛看,理论的眼睛来看见,我是跟着这个年鉴学派的思考。年鉴学派错用了“年鉴”的名字,年鉴学派的人的眼光就是要超过年,(许:他们是千年鉴,)万年鉴。

    我的历史观,个人的地位最小,最短是人,比人稍微长一点的是政治,比政治稍微长一点的是经济,比经济稍微长一点的是社会,时段最长的是自然。

    那么我们中国人过日子等等,都是人跟自然整合在一起,中国有24个节气,我们过日子总是注意到人跟自然的变化同步进行,以至于到诗词歌赋,文天祥的《正气歌》,中国人注重的就是个气。天地之间的正气,这正气是,每一个人身上都可以禀赋到一点,这个气就是神,不是具象的神,不用祂来吩咐你,你不做事,我赶你去伊甸园,(而)是你自己培养自己。一个人拿宇宙的变化、人事兴废统统融合在人的情感里面,这种情绪、这种气派就是我讲的人。

    找归宿的问题,人自己觉得我是宇宙之间那个人。我不自尊,谁能尊敬我?这个是中国人能够在条件都不好(的情况下),可是他能挣扎站出来。

    (许:您对中国文化最有信心的到底是什么呢?就您觉得它一直可以持续下去、仍然会有生命力)

    我抗战期间的经历影响我一辈子,也影响我念书的选方向,以及我关心的事情。抗战期间是求死不得,求生不成。我又是残废,也不能上学,我7岁抗战开始,我到13岁才能真正拄着棍走路。我就跟着父母跑。我父亲的工作是在战地的文官,所以我们也就是战场前、战线前前后后,常常就住在乡下,老百姓那去借个铺,庙里边借个地方就住。所以我跟老百姓日子很接近,农夫怎么种田,七八岁的小孩坐在地里去抓虫子,那这些经历让我在中国的内地的这个日子看了很多。我的心一直念的那些人,我们打八年是靠农村撑起来的。那时农村的,各地撤退的人或者拉锯战术前线撤到后边农村,农村人一句闲话不说,接纳难民。一句闲话不说。多少粮食都拿出来一起吃,没有粮食一群人也一起饿。

    满路的人奔走,往内陆走,没有人欺负人。挤着上车,挤着上船,都先让老弱妇女往上推,自己留在后面;大路上奔走,多少老年人走不动了,跟孩子说你们走。走。

    (许老微咽)

    所以我知道中国不会亡。中国不可能亡。

    (许夫人:一谈打仗他就会哭个稀里糊涂。不好意思。)

    (这时许老哭得像个孩子。)

    当然你讲我希望什么呀?我希望的是,没有国家的界限。所有的事物在人跟人之间磋商协调协议之后大家一起做,资源不需要斗争,不需要夺。这个是我所希望的事情。

    这个融合 就举一个例,美国这个工业化真正起飞是1850年。这个钢都啊(匹兹堡),这个欧洲来的移民一波一波进来,你从A到Z,四十几个族名,不同的人谈话,不同的人见面,不同的人有交往。你们有兴趣的话应该去看看几十里路长的不断的烟囱,全世界钢铁出产量的3/4曾经是。

    (许:那您刚刚说等于是匹兹堡融合的一个中心嘛,包括一个前哨,这种融合也是当年美国力量的源泉)

    对这个融合,你刚刚听见我讲哪个村子,哪个镇,是哪些人?没有很穷的人,富人也没占了那么多财富,社区完整没有碎裂,生活的距离差距不远,人有尊严有自信,人跟人之间的关系也相当和谐。后来慢慢城里边的小店铺一家一家不见掉了,连锁店一家一家出来了,市场出来了,这些人就慢慢消失掉了。

    18世纪的资本主义是工厂主垄断财富,现在的财富是大财团玩钱,比那个生产快多了。那这个阶层越来越固定,我们几乎可以数出来的。在美国不到5万人掌握全国财富的90%,财富越来越集中之后中产阶层人全在萎缩。上面一收网,下面老百姓全饿掉。所以这个是个大危机。

    (许:您觉得这种失衡的状况,或者说一个更正常的方式,它是什么样子?)

    这个说实话要许多人合作。无锡有个茶馆店叫清漪茶室。

    这个是士绅集团,是热心公务的人商量事情。县长每天到中午出去,听听他们今天讲了什么,有什么意见,你们说什么我就做。士绅里面有个领袖,起先是杨翰西,后来是钱孙卿(钱钟书叔父)。

    需要钱,他们一吆喝,那个各行各业的人支援。修路归修路,挖运河归挖运河。在那个叫齐卢战争,这军阀内战,钱孙卿从城梁墙上,坐了个框子吊下去,跟那个军阀的部队谈价钱。军阀说,好,不进城,你这个开拔费要多少?

    10万银元。

    没问题。过会儿有人送到。

    不进城来扰民这一类的事物。

    春荒。苏北的农家青黄不接,到无锡来打工,一来来几千条船,手划船。安置他们,分配他们工作。平常城里面有个寺庙叫南禅寺,我们就叫那个习艺所,学本事的地方,无业游民就往那儿去住,有吃有住。哪一家公家的事情、私家的事需要人力,往那儿去叫人。寡妇有寡妇堂,弃婴有育儿殿,育婴堂……诸如此类就排难解决纠纷问题,这种人无锡多的很。所以士大夫的世家不高高在上,上通天下通地,能干、学问好、热心。

    【许:(张载的)知识分子理想,还可以继续吗?】

    它应该继续,应该继续。但是现在是这样子,新的理想没有出现,旧的理想被放在一边,人不再有,(或者)我们没有机会再培养一批所谓知识分子。我们现在知识分子是网络知识分子,是检索机器。

    自古以来,人类历史上最重要的阶段,叫转轴时代,转轴的时代(轴心时代)。那个时代,每个文化圈都冒出人来,冒出一群人来,多半提出问题,不是提出答案,那些问题就始终到今天还在我们脑子里边。那一批人问的问题,历代都有人跟着想,我们都在做注脚。可是现在最大的问题,做注脚的人越来越少,因为答案太现成。都是像麦当劳一样,思想上的麦当劳,短暂吃下去了,够 够 够饱了不去想了,所以今天的大学教育是令人失望的。

    尤其美国是大学教育,最大缺陷它零碎。

    (许:那我们怎么重建这个知识分子的传统呢?)

    这个使命今天的大学不能完成了,但是今天的书刊讯息、搜索工具只要肯用心,一个人可以自己从最起码的阅读能力、最起码的思考训练底子上,他可以自己去摸索出来的,可以摸出道路来的。孔子时代不能做到的事情,它董仲舒时代做得到。

    我愿意跟你做讨论谈话,就是希望借助你把这消息告诉别人。一千个人一万个人里面只要有两三个人听到他耳朵里边去,听到他心里去,你也满足了,我也满足了。

    (许:您的解决方案是什么?您 个人拿出来的。)

    我 伤残之人,要能够自己不败,不败不馁,幸亏从小生下来就是如此。如果一棒槌让你长到15岁,就叫人一棒子就打倒了,那完了,起不来的。我从生下来就知道自己是残缺,不去争不去抢,往里走安顿自己。只有失望的人,只有无可奈何之人,他会想想我过日子为什么过?看东西要看东西本身的意义,不是他的浮面;想东西,要想彻底,不是飘过去。这个是难得有的机缘。

    我们(历史学家)可怜的很,我们只能去记人家做过的事,哈哈哈。就我觉得你们做的事是该做的事,好的事。如果能够在输送知识,刺激知识以外,发动观众,大家讨论,再交换意见变成一种呼应,这个会变成很强大的一个力量。我尽我本分,我学这一行,我该做的事就做,我想能开拓几条新的研究道路、新的观点,我尽量做了。我交给年轻人。

    前面几十年我跑得勤快得很,我老了,回来了,但是我还是可以帮助他们解决问题。对他们我愿意舍得时间精力,开讨论会,一对一地讲。尽我力。

    老许在许老面前也是很可爱的

    许夫人另有完整采访视频在《十三邀》公众号上

    整理出视频文字稿后,发现已有《十三邀》创作者在公号发布了对话许老的全过程文字,分为上中下三篇,可看到视频中未曾展现的内容:

    祝大家各有所见,各有所动。


  3. 许:你说八十年代,你的整个青春期是文化热的时候,很多是文本上的东西,书写的,但是你好像对那个实践的知识兴趣更强烈

    项:这个我现在就没办法去证明它了,但首先你说的是很有道理。我对文字的这个距离感,很多人都表示惊讶,他不相信我,我就跟他说其实我阅读是很差的。一般知识分子说,他的阅读给他一种心灵的平静,不仅是说智慧上,智识上的这个,愉悦,我没有那种感觉的,有的时候有,但大部分时间我阅读其实比较痛苦的。这个可以,是个很大的问题,但是呢,也可能是一个好处,是什么好处呢,文字它都是成形的东西,我对成形的东西呢,觉得不够有魅力。我从小长大的时候,我的大人们,聊天,我觉得温州人呢,因为他不断地去做生意,不断地想办法,而且我们知道,他的国有经济基本上不存在的,大家都去想办法,谋生路。所以他那个实践是非常多样的。然后大家坐下聊天,大家都在讲自己在干什么,他说我在做打火机,然后说谁在桥头包了一个摊位,他就讲自己怎么做生意你知道吧,非常具体,因为他是讲他自己的事情,在进行中的事情,所以他那种实践的,那种未成形的,人们在不断摸索,要找出一种办法,让我体验到这个,就是说事件当中的那个知识的美感

    许:那就很有趣了,你的生活中,小时候一边是这样的,充满了实践的技能,这些谈论,但之前也讲过一点点,你的外公,又是一个有点疏离的人,跟时代有点格格不入的,他是那种旁观的人,这两种是怎么,是什么样感觉

    项:很有意思,对,你这个,我从来没有想过,今天做在这个瓯江边上,你勾起(对我)童年时代的再分析。我外公他是一个比较有疏离感的人,但是他接受的正式教育,我不知道有多少年,但不是很高了。因为他的父亲比较特殊

    许:我刚才看到你外公的父亲的名字,出现在那个地方

    项:对,何豪,他是最早一批,就清末政府公派到日本去学习的一批学生,回来以后就带了很多这种日本海军的教科书、铜的纽扣什么的,结果在家里都很有用,所以小孩的衣服就是所有的扣子都是小小的衣服,大大的日本海军铜扣,在街上走过。然后,所以他这个的东西可能给他造成了一种,就是说超越现实,他总觉得外面有一个很大的世界,具体是什么意义不知道,它是超越,反正是说提供空间,意义空间。然后我们住的地方是,温州的一个相当底层的一个城市社区,是码头边上的,总的来讲,在那个环境下面,他就好像是很有距离感。然后他的距离感表现出一种以他自己的礼仪来待人,对别人发生的什么事情他也是非常愿意做评论,然后我就老跟着他,我是他最大的听众,你知道吧。这个对我蛮重要,这个就因为你对实践里面的一些知识感兴趣,你也一定要有一定距离感,有点距离感之后才觉得这个东西很有趣,你要完全被抛进去,那我就想着我怎么去桥头,赶快买这种纽扣,赶快去赚钱了对吧,你一定要有一个,(许:坐在我面前的本来应该是个温州的年轻的商人,成功的不错的商人),是是是,那概率是更大,(许:钮扣厂厂长),统计上看,大部分人是走向那条路,那是真正卷到实践中去了,那我为什么觉得那个是实践里面,我说刚才说的是有个美感,这个美感确实是要一定的距离感出来,就是说你要有一个转译过程,就是说那距离感跟超越感呢意味着某一种优越感,其实是给你一种感觉,你能够控制这个生活世界,不是说生活世界完全在主宰你。就是说虽然你可能没有钱,要挣扎,但是至少在精神上你可以去从上往下的去看它,你觉得你在一个更大的平台上在看这个世界


    许:其实一个有意思的社会,是很多普通人可以清晰地描述自己的生活,自己生活的世界,(进行)分析,我们中国社会是普遍很差的,你经常会发现问路,他对周围的世界是一无所知,他在那可能待了很久了,我们是挺弱的普遍。你有这感觉吗

    项:我不知道是不是中国特别弱,这个,但是你刚才讲到一个其实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就是说他对自己周边世界没有那种要浸淫进去,形成一个叙述的那种愿望或能力。让我感兴趣的是,这种能力和我们前面讲的那个超越那个关系。因为如果说我们今天中国的年轻的学生,你要问他,说你这个父母的工作是干什么,你的这个小区当时买这个房子,父母买房子的时候是怎么考虑,然后就这个小区在你的城市里面社会意义上是一个什么样的位置,周边的菜市场是什么关系,然后你的学校是怎么一个过程,他描述不清楚的原因是他会觉得这个有点无聊,(许:不重要),不重要,因为他觉得重要的是要超越这个东西,他觉得我要考一个大学,所以他对怎么样考大学,他对世界排名非常清楚,然后托福、GRE怎么考,他对那个系统他会非常熟悉,所以这里就有一个所谓辩证的关系在里头了,前面我觉得这种超越感是很重要的,因为你没有超越感你不会对这个你身边的东西实践的东西发生兴趣,但现在有另外一种矛盾问题了,就说他这个他只超越,(许:只有超越感),他就没有这个通过超越来回观,回看自己身边的世界,然后自己身边的世界成为一个要抛弃、要离开的一个东西

    许:你看有时候,他们不仅要逃离自己的生活环境、自己的小区,他们要完全逃离自我,他们喜欢对大的事情发言,就是他变成很有趣的一个矛盾,一方面每个人都非常强调自我,但同时他那个自我又是一个集体性的自我,是我们说那个大的那个自我

    项:这个与其说是矛盾,不如说成分裂,因为每一个个人,其实我们不是说一个封闭的一个自在自为的一个主体、一个生物体,认为是无非是世界上很多要素的聚合,一个临时的聚合,在历史条件下的聚合,个人确实是有很多层次的,一个就是纯粹的自我的个人,然后有一个是作为一个很大集体的载体的一个个人,所以现在你讲到的这个我觉得一个矛盾呢,就是说本来这多个层次的个体,当然中间是有紧张关系的,是有矛盾关系,但大部分时间应该是整合在一起,但现在它有个断裂,有一个断裂,就你讲的它就是说一个自己纯粹原子性的个人有的时候是关心,然后有的时候他一下子就跳出的对很大的一个事件做很宏大的评论,但是它的中间这一层对附近,所以我最近写的一点东西是关于附近,附近,对这个附近他没有兴趣的,只对他家里头或者然后全世界,(许:对,两个极端),是,然后这个是附近的消失,是一个问题。就是说总体的来讲现代社会他都是有一种趋势——消灭附近


    项:所谓新自由主义,我对新自由主义这个词,我不太喜欢,但是新自由主义这个意识形态我觉得是存在的,就是认为这个市场是万灵的,(许:一切的解决之道),对,然后市场呢,它会,是一种对附近消失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它认为附近是一个障碍,因为交易应该是没有摩擦的

    许:所以你看我们现在生活的世界,你说在微信的世界,你说支付宝也好,然后美团外卖,他们都是附近的消失啊,因为附近它是有会有很多层次的感觉,我们现在没有,都是一下子都出去的(项:是啊,是啊),整个附近都消失了

    项:是,那这个附近到哪去了,你说这么问,附近到哪去了,那你要去问这个美团外卖他那个平台的设计师来讲,附近对他讲太重要了,对你这个附近的交通的情况,什么时候人流多,什么时候人流少,他要形成一个掌握,他把我们本来说肉体直接感知的意义的那个附近一下子转化为一个数据化的附近,就是说它不是一个简单的蒸发掉了,它是一个转化,这个转化背后是有资本的力量,是一个技术过程,是一个很多利益的重新组合,然后会带来一种新的方便感,我要什么马上来

    许:五分钟突然变得如此之重要,等待五分钟你会非常得不耐烦,怎么理解这种时间感的变化。一年前的事情都显得很久远很久远,像个历史中教科书一样的事情在发生,但是眼前的五分钟又变得非常的好像急不可耐,一切都变得

    项:这个是很大的一个哲学命题。但就是简单地从这个人类学的角度讲,总体的一个趋势,大家认为有一个叫,就是说时间征服空间的一个过程,我们原来对世界的感知首先是空间远近,我和你的远近,然后你原来怎么去描述远近呢,是通过人的行动的,比方说我和你的距离我们是说是一袋烟的功夫能够走得到,这个表现了我和你的距离,这里是没有时间的,是两个行动,那后来呢,就是时间是变得越来越抽象化,工业化时代,大家认为最重要的就是这个时钟,(许:近代的象征),是啊,时钟时间感,就跟人的行为就是脱离出来了,它不是靠人的行为来描述时间,而是倒过来,是通过时间来规范你的行为。八点钟上班,然后我在东莞调查民工的时候,上厕所是要看着时间去的,(许:生理要调节),因为它是流水线,你知道吧你要等到那个下一个空格的时候你才能跑去上厕所。然后这种社交时代呢,一个很大的变化就是说他的时间不再是线性的了,然后时间也变得比较就碎片化了,因为他不是说八个小时在工厂里上班,你可能两个小时干这个事,十五分钟又干那个事,就是很多穿插着这个东西,所以时间它的一个整体性和线性化它变得非常的碎片,但同时在这个情况下我们的那种时间感又变得非常的强烈。这个时间感,我这里完全是边想边讲,是一种假设,这个时间感跟工业时代的那种线性的单向的时间感可能不一样,现在的时间感它要追求的是一种即时性,快递小哥晚五分钟就发吼的这种,这都是新的心态啊,现在就是不靠这个时间来组织你了,但是为什么会对这几分钟几分钟又很计较呢,他计较的就是这几分钟本身,不是说几分钟在一个线性时间里的一个,这是哪一段应该干什么,他要的是一种即时性,马上,他要的是一个立刻,那现在这个技术越来越发达,就是说你要是5G什么下来之后,整个的这个交易的时间的摩擦会越来越短,即时性的那个要求会越来越高,所以这附近就消失了

    许:包括这种即刻性,你说对人本身的改变会是什么呢。就是它一定对我们的这种心理的个性的都会有很直接的改变,就人会变成什么样子我就很好奇,包括人类社会的组织方式

    项:似乎是一种反思能力的下降,因为好像一切东西没有距离了,快递小哥马上给你送过来,如果你不能达到即刻的欲望你会很恼火,这种感觉是很重要,但你不会去考虑这个快递小哥跟你是一个什么样的关系,因为它不是一个常规性的一种关系,因为每一次,每一个即刻,那个快递小哥上来都是不一样的人,对吧,换句话说,你就被即刻就推着走了,就裹挟了,就很舒服的被裹挟了,就在这样一个巨大的方便下你就咕噜咕噜咕噜,就是一个即刻到下一个即刻就这样下来

    许:会不会出现一种新的这种野蛮化,因为我们的那个所谓的公民美德这些东西都是在人和人的这种相对更长期的这个关系中形成的,这种互相尊重,这种同情,然后这种非常快然后不断地切换,因为你不需要培养任何同情和理解,就人会变得非常的,重新回到或者动物性或者野蛮化或者说那种本能化,就回到,就,这个趋势其实已经开始发生

    项:我觉得是有可能,理论上是有可能的,再一种但也有可能的就是说它会有一种把道德变得非常情绪化、极端化,(许:情绪化已经发生了),对,(许:就整个社会已经非常的情绪化,高度情绪化),是,然后他忽然就是说会对某一个事情他会非常同情,(许:非常愤怒),但那所以好像也是非常会有一种道德上的这种愤怒。好像被伤害了,也可能有,但那个东西又很快就下去了,因为它不能化为他的行动

    许:你说附近周围其实是有很大程度是你可以介入的,你不是一个纯粹的旁观者。那现在对我们对整个普遍世界来讲,就所有人都要变成旁观者,因为你没有任何机会参与这些事情。你怎么可以参与阿里巴巴,你参与不了

    项:对对,你说的很对,所以我总体的感觉是一个非常粗略的感觉,一方面是这个就原子化,个体化,那种具体而微的人和人的关系会变得比较松散,但是同时它的一种信任和意义系统的高度甚至是极度的集中化。我不太信任你,但咱们都信任阿里支付,就是支付宝,会对一种抽象系统,我说这个系统是一个很具体的就是很复杂的技术构造出来一个东西,一种做法,它会对那个抽象的系统高度的信任,因为你不信任的话你不可能有这种即时性不可能有方便性,然后第三个可能会对那些最原生的社会关系会本质化,什么意思呢,父子关系,就是代际关系,靠一种生物学来界定的关系,又重新被认为是个很重要的事

    许:最后一点我印象挺深的其实,就我们这代人,我们是以为整个社会会朝向一个越来越个人主义的方式来运转,它不是原子化,是一个更依赖于自己的努力那种,然后人和人的关系是更平等的关系,然后血缘的方式会减弱,但过去几年是剧烈的回潮,我们都想都想不到年轻一代又需要父母来帮他们决定婚姻,我们想不到的

    项:绝对想不到,我就是这个,我说我们那个时候有说让父母给你介绍个对象,那太掉价了,疯了

    项:就是我听起来很奇怪,你一个时间感的变化怎么会导致出一种婚姻感的变化,但是人的行为就是这样的,他对总体生活的感知他会发生一些变化,所以他就会对婚姻会对家庭会有一种新的理解。我们为什么当时就我们读书的时候为什么会有那种能力呢,就是因为我们有一种自信,我们能够在附近构造出一种爱的关系来,对吧,在一个单位也好,或者说哪怕是在一个公共汽车上相遇碰见的也好,就有这种自信去构造。但现在我们好像丧失了这种能力这种自信,觉得能够构造出一种能够互相信任的关系,所以就越来越拿这种超社会的生物关系就去作为一个意义的基础,一个是生物关系,再一个是理性计算了,就说这个门当户对啊你怎么样。这样通过介绍,通过大量的这个信息对比,我不知道现在有没有运用大数据进行,估计很快也会用大数据

    许:那百合网什么这些网都是大数据来速配,都是这样

    项:科学方法来找出那个你匹配的人。所以从两个角度看了,一个角度,我们觉得那样可能是不是一方面好像是经济理性的极度的扩张,就把原来那种很自然的那种爱的感觉给消灭掉了,这个我觉得是对的,但我觉得一个更切近的一个解释可能是原来那个自信的消失

    许:那你说这种自信的消失是这后面也是自由意志的消失,不相信人的这种可能

    项:但是我在想的就是说怎么样去面对它,应对它。最近也有研究就是说提出一个有意思的假设,就剩女这个话语和房地产之间的关系。我觉得很难相信就是说房地产有意地去鼓励了剩女这个话语,但是你要从后果看,从客观的联系上看我们可以说房地产产业是剩女话语最大的赢家。对这个不结婚的剩女的这种高度的恐惧,逼着大家赶快结婚吧,那结婚最大的事情就是买房子,对吧,所以这个丈母娘,未来(许:其实他们创造了某种意义上的“贱民”一样),就是啊,让大家如果你要脱离“贱民”,你就得买房子这样等等。所以所谓未来的丈母娘是房地产的最大的推动者,所以这个事是绕在一起的。那么最大的输家是谁,最大的输家首先是这个妇女本身,然后当然是说,我认为在精神意义上所有的人都是输家,(许:对,而且是一种被羞辱的感觉),对对对对,(许:道德上对不起父母,然后再价值上被社会羞辱),就是啊,这个事,然后以那样下来以后所有的人对这个生活的理解就变得非常的单一化,所有的人在这个话语面前就都变得非常的脆弱了

    许:我们怎么抵抗这件事情,我们怎么在这样的一个状况下重建个人的意义,尊严

    项:一个简单的例子,土著人他不会说一头牛是一头牛,他认为一群牛才是一个一,只有到近代社会,现代社会以后,才觉得我个人是一个个体,是独一无二的,要通过这个对独一无二性的追求我才能够得到自己的尊严和自由,这个是一个相当相当新的一个想法,我个人倒觉得这个不是出路,个人的意义和尊严出路不在于个人,一定是在于关系。没有一个天然的个人尊严的,没有那个东西在那里,你不能够去追求个人尊严,你还是要,(许:帮助他们建构这个事情),对,一定是建构的,建构附近,要重新去想这个关系


    许:现在的好多这种连接是靠消费形态连接,比如说我是一起开迷你跑车的,他们会形成某种联盟,他们也在创造自己的意义系统,但是,好像弱连接变成了现在世界普遍的方式,都是这种弱连接,那种强连接就很弱了,强连接就回到生物学了,生物变成强连接的一种方式

    项:对对对对,你这个说的很好,就是说他就没有中间这个层次了,没有中间就是可以,你加入进去,但是你可以去协调,要去动员,构建出来,对吧,要协商的那个东西就没有

    许:对,我觉得就是我们这代人真的面临一个很大的一个就我对我个人强烈的感觉,就是我们一直以为自己致力于创造一个中间社会,中间层,其实你说是,(项:你说中间是在国家和这个民间),对对对,这种社会,这个社会,包括你想那时候从晚清开始,就是从你外公的父亲开始,那学生这就是学生社会,他们被认为就是中间社会,要创造,就是未来,我们一直认为包括我们到90年代中产级神话,然后到我们40多岁的时候突然发现中间社会的形成是不可能了,或者说甚至是本来形成一些又消失了,又重新变成了两个极端,是码农的世界和马化腾的世界,就改成马云吧,省的马化腾被剪了,码农的世界和马云的世界

    项:码农与马云。这个中间的消失就是附近的消失,(许:对对,都一样的,都连系在一起),都连系在一起。一方面好像你要从经济指标上看好像是很繁华的,因为你要从把社会理解为是一种消费行为,这种各种俱乐部,(许:这个崛起了),对,但是他在这个,我们都就大家都会同意,从这个社会精神的层面上,这个中间是很弱的,所以这个是一个,你提的这个问题显然不仅是中国的问题,(许:全球),这个是很大程度上是全球的问题,所以会有这种民粹主义。民粹主义不仅是,民粹主义一定是两个东西的结合,民粹主义的背后都是精英主义,否则你没有纯粹的民粹主义的,民粹主义都是说一个精英分子说他直接代表民众。就是民粹主义的对立面是什么,是中间,所以需要介入,所以这个知识分子的,这个不是因为我们是知识分子觉得很重要,但我觉得知识分子的作用都很重要,但是今天的一个重要性是不一样的,就需要介入,需要一些新的哪怕是词语一些说法给大家


    许:那你觉得一个理想的一个知识分子的,他是什么样子

    项:要很在地,然后要有非常强的敏感性,对古典的东西当然要熟悉,但是一定要划到这个现在的这个实践当中去。他的神经一定要是跟着这个现代的时代去跳动的。你的出发点必须是现在的困惑,必须是大众的困惑,必须是最新的变化,你的出发点不能是说孔子说了什么,亚里斯多德说了什么,或者马克思说了什么。孔子当时说的话对我们今天有什么用,不能这么问,但是你要问的说如果孔子活在今天掌握了所有这样的信息,像他这样的一个思考者,他问的问题是什么


    项:你的预言完全正确,就是,当日落的时候,思想升起

    项:那什么是我们人生的黄昏呢

    许:会有一次回光返照,突然重新爱上世界,爱上所有的女人,爱上所有的思想,那一刻,就是我们黄昏的时候

  4. 三公里外的我手指熟练地触碰了数下 OLED 屏幕,数秒后餐馆内响起了声音“您有了新的美团外卖订单”,而十五分钟后外卖员叩响了我家的门铃,这样熟悉的画面每时每刻不断地在生活中重现。

    然而在这样日常的琐碎中究竟和更久远的生活有什么差别?这些差别意味着什么?在许知远和项飙的对话中被不断地进行讨论。

    之前对项飙老师就略有耳闻,主要原因是淡豹老师在一期播客节目上不停地安利项飙,因此产生了极大的好奇,同时听了下他在 Matters 上录的节目。

    “帮我叫杯威士忌好吗?我想喝杯酒,特开心。“

    这大概是许知远在和项飙对话时的真实感受了,开心什么呢?应该是智识上的解惑吧。

    举例来说,当时间的认知随着时代的变化不断被重塑时,从早先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进而变化为工业社会时钟维度到现在的即时性,究竟这些变化对人们意味着什么。当人们的需求被即刻满足时是否意味着他们更加不耐了?从而变得动物性且道德同情的感受逐渐削减。

    对此项飙认可了这一观点,甚至更深一步提出了:或许它会把道德变得相对更情绪化,极端化。当项飙提出了这个想法时,许同样连声附和。

    如何理解这件事呢?

    托克维尔在《论美国民主》一书中讨论极度趋向平等的人民思想时提到

    生活的多样性正从人类社会中逐渐消失,同样的举止,同样的思想和同样的感情正在进入世界的每个角落。

    当即时性成为人们的统一要求时,少掉了更多元要求时人与人之间的碰撞,这些碰撞不仅意味着摩擦,同样意味着多元的诞生。单一的要求只能够催生出类似的观点与情绪,因此我们难免看到,即便如今互联网如此发达,然而针对不少事件的观点依然如此统一且情绪强烈。观点统一意味着多元的逐渐消失,而情绪强烈则是源于人数众多,在人群中倘若观点一致唯一能让自己不同的点便是提高音量了。

    “市场是附近消失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它认为附近是一个障碍,因为交易应该是没有摩擦的。”

    对附近概念的消失大致是源自于我们越来越少地去关注生活周边的事物场景,更多的注意力朝向超越当前的生活或者更个人化的情感表达。

    附近意味着什么?附近意味着个人与世界的真实连接,透过附近的概念,个人能够将自己的情绪,思感完成投射并切实地收到反馈;而同样,更宏大超越性生活的叙事也将通过附近层层地将自己展示出来。而现在我们生活的概念中,附近的理念被互联网转移到了宏大叙事中,过于广大的公共事件中,透过这些事物个体的情绪得到宣泄,而后再去寻找下一个公共事件。

    碰巧听了项飙老师在 Matters 上的分享:关于世界公民的概念,其实可以和附近结合起来理解。

    个体的超人不能够跟社会跟世界的其他部分有机地联系起来。但是他会讲一点这种 Charity ,讲一点 Philanthropy 这些工作,他的意识会有。但是这种意识是通过降雨出来的,不是有机形成的。然后在这个所谓的世界公民,就是高度精英主义的世界公民内部,其实是高度同质化的。他们会喜欢同样的歌剧,对哪一类葡萄酒认为是好的,有非常统一,完全不是经过理性反思的,就可以得出的非常直观的判断。这些东西是非常重要的,就说好像是不用讨论,你身体直接就觉得哪个美哪个不美的品味同构性,是形成了阶层分化的一个很重要的机制。世界公民的概念已经被大大的扭曲了。

    同样对于缺乏附近的人也是如此,当我们所谓的超越逻辑趋同时,收到的讯息和资料也变得趋同,因此这便是当下存在的问题。那么究竟如何变成那个原教旨主义的世界公民。

    我们要有多一层的自觉意识。总是要想到我去的每一个地方都是在这个很大的,很多样的世界里面的一个点,然后要想你这个点和其他点是什么样的关系。不管去什么地方,要对那个地方社会有强烈的兴趣。

    “什么是人生的黄昏呢?会有一次回光返照。”

    猛然间察觉许知远似乎和项飙很适合聊天。许提出问题,项飙给出思路和可能的方向,许就着方向继续拆解和合理化。当然这些讨论未必经过了严谨的论证,但至少就谈话而言如同佐酒的小菜,令得酒兴谈兴越来越浓。

    很喜欢项飙老师总说的“你说得很对。”的口头禅似的称赞,但那确实给正在尝试思考一些问题的人以慰藉和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