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名: 蝶之舌 / 蝶恋花 / 没有最后一课 / 蝴蝶 / Butterfly's Tongue
导演: 何塞·路易斯·奎尔达
编剧: 拉斐尔·阿斯科纳 何塞·路易斯·奎尔达
主演: 费尔南多·费尔南·戈麦斯 Manuel Lozano Uxía Blanco 吉列尔莫·托莱多
制片国家/地区: 西班牙
上映日期: 1999-09-24
片长: 92分钟 IMDb: tt0188030 豆瓣评分:8.7 下载地址:迅雷下载
【琐细的象征】 上学前夜,Moncho几乎彻夜不眠,瞪着眼睛在想,叫起哥哥来问,老师打不打人。 哥哥挨过老师打,爸爸挨过。 但高老师从不打人。 可是还有个家长,冲进教室来,叮嘱老师管教他家的孩子,说:“不打不成器。” ——对暴力的记忆、恐惧,拒绝与执迷。 法国和西班牙边境上,有只公鸡下了蛋,算谁的啊?——高老师问孩子们。一个起来说:西班牙。——为什么?——因为我们更凶嘛。 孩子们大笑。 然而我们不确定孩子们笑得这么开心的时候,有几个像小Moncho一样想到,公鸡其实是不下蛋的。 ——左派和右派,其实都在争这么一个公鸡蛋。争的是什么还不清楚,先得要凶起来。 第一天上课回来,Moncho兴奋的向妈妈哥哥广播高老师讲的各种新知——马铃薯从哪来? 他说:我喜欢高老师。 然后妈妈就问他:你在学校也祈祷吗? ——高老师吸引Moncho的,是儿童的好奇心、也有对探究、追究生活之本源的成分。 (西班牙人最先开发美洲,应该熟知马铃薯是后来引进的作物,但民间竟忘了,竟问“那之前我们吃什么?”——当时西班牙人对历史、对自我的认识与塑造,可知。四两拨千斤的细节。) ——Muncho的妈妈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不像爸爸是个共和支持者。 但妈妈在此间也有两个表现,殊堪玩味。 一是,Moncho问:“上帝为什么不杀死魔鬼?” 妈妈说:“上帝不杀人,Moncho!” 二是,妇女们弥撒前聊天,一个年轻点的妇女说“他们在巴塞罗那焚烧教堂”, 另个年老的妇女说:“共和党人是那样的。” 妈妈说:“他们不会焚烧教堂。多亏他们,我们女人才能投票。” 年轻妇女:“是吗?我只会投基督我王一票。” 妈妈:“上帝不是投票选出来的。”(说着还挺妩媚的一笑。) ——妈妈象征着西班牙没被信仰烧掉的那部分智商,没有被智商取消的那部分信仰。 不禁想起崔健的《红旗下的蛋》里那句:“爸爸是个旗杆子/ 妈妈依然活着。” (可同是这个妈妈,最后却变得歇斯底里,虽然她只咒骂“渎神者”,别无它词。) 狂欢节,熙熙攘攘,小镇融融。突来大雨,一切被搅停。 高老师带Moncho和Roque捕到了蝴蝶,他们多么想看蝴蝶的舌头啊!那大象的鼻子一样蜷曲、探入花心吸取花蜜的舌头。 可是高老师说,得要显微镜,而显微镜从马德里邮购,“你知道,马德里一切都很慢”; 而且,蝴蝶只有在飞着的时候,才能伸出舌头,你抓着它,它伸不出的。 ——现代化的、可靠的体制,要从马德里来。可是马德里一切都很慢。 ——只有自由的时候,蝴蝶才能伸出舌头,吸取到花蜜。 显微镜终于来了,他们再去捉昆虫。除了蝴蝶,还有“飞鹿”。 头上巨大的犄角。“全欧洲最大的甲虫”。 ——倘若蝴蝶象征自由,那么甲虫呢?而它,又是“欧洲最大的”…… 【绵密的细节】 妈妈领着Moncho去学校。地面上孩子们狼奔彘突。 孩子们嘈杂的身影的后面,时隐时现是两个推单车绕圈跑的孩子。后面的是正牌的单车,而前一个,是个木轮子的木单车。孩子们都追逐后面那个。 ——后一个是Jose,前一个是Roque。Roque的父亲是最后带头保卫市长的酒馆老板,被Jose的有钱有势的爸爸告密,被搜捕、关押、处决。 ——这时走过来的高老师,边走边在看报纸。报纸的刊头闪了一下。最后也闪了一下。Moncho的妈妈惊慌中,夺过Moncho的爸爸的报纸烧掉的时候。同一家报纸。 教堂弥撒前聊天时,也有Jose的爸爸一个镜头。 他抽着烟,说:“事情在变糟糕。可是我知道解决的办法。” ——跟他一起的,就是神父。 就是接着叫住高老师,叫来Moncho,用拉丁文跟他几问几答以后,又忠告似的跟高老师指出Moncho对祭坛圣仪没了兴趣了的神父。“他本来是要做祭坛助手的。” Moncho就跟Roque的妹妹Aurora去玩了。 神父觑见,说:“我明白了。”又拽拉丁文。 高老师也用拉丁文回话:“自由激励人的心灵。” ——他们想牢牢控制住下一代。 “你知道世界上有种族吗?”Moncho抱着课本问哥哥Andrés。 接着Moncho说:“老师说我们全都是一样的。” ——联想当时是哪一年,德国是谁上台,在搞什么。 蜗居小镇、教着小学生们的年届退休的高老师,其实是多么有眼界而又用心思的一个老师。 关于乐队。 乐队邀Andrés和弟弟加入,兄弟俩兴奋的在饭桌上跟爸妈形容。 哥哥说,他们给巧克力商做广告,唱歌的空当里,就喊:“艾士巴朱古力最好!” 妈妈:“可够轻浮的。” 爸爸:“跳舞的乐队,为什么要严肃?” 狂欢节上,乐队演出,Andrés吹着萨克斯。 妈妈:“你看到了吗?” 爸爸:“你还不想让他吹来着。” 妈妈:“我不知道他会吹啊!” 乐队唱的是,“如果你想寻找一点乐趣,给自己买包花生吧……长夜寂寞……” ——花生最初传入,带着神秘感,其实人们当它有春药的功效的。 所以乐队在小镇里,相当于哪个色彩,连带着妈妈说的“那真轻浮”,就点到了。 而妈妈从不支持,到兴奋地说“我不知道他会吹啊!”似乎也在暗喻某点变化。 中国女孩。 乐队受邀出国演出,其实也就是穿越边境,到对面的法国演出。 住在镇长家,马棚里一位哑巴姑娘,给他们沏咖啡。 那就是Andrés从Moncho课本里看到的、一见倾心的中国女孩。一模一样。 诉说着她四岁时的被狼咬过的遭遇,从此不会说话,Moncho问:“为什么她是中国人?” 镇长:“谁?“ Moncho:“你女儿。” 镇长:“那是我老婆”。 这里,也夭折了Andrés的爱情。 开花的原野上,女孩跑过,跑过花,跑过草,跑到崖下路边,默默的向车上的Andrés挥别。 ——一直跑着的女孩,忽然让我想起了《西伯利亚的理发师》的最后,那个一直跑着的前士官生、现猎人。他跳越沼泽,翻过灌木,只为遥望见他的爱,马车驱驰在天边。巧的是,他也叫安德烈。 ——中国女孩约莫也就20岁,推算来,应该是一战中,赴法的华工,遗留下的孩子。 【鲜明的对比】 Jose爸爸拎着鸡来找高老师,撂下,说“你不会拒绝我吧?”“你得把数学塞进他脑袋!” 高老师还是没要。 但他却接受了Moncho爸爸的西装。因为Moncho爸爸说:“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Roque和Moncho跟踪了年轻人两次。 第一次:他来Roque爸爸酒馆买酒配春药,讲他挂上了嘉美娜。“她是一团火啊!” Roque拉着Moncho跟踪年轻人,目睹了“一团火”。 只是嘉美娜的狗老跟着嘉美娜,快要入港时又闯进来,年轻人失败。 第二次:年轻人又从酒馆喝得烂醉,握一只梭镖去嘉美娜处。他们又跟过去。 可这次,他是诱狗出来,一下扎死了它。扬长而去。嘉美娜出来,抚尸痛哭。 ——嘉美娜是“一团火”,可是Roque爸爸就从没见过她。 年轻人说:“她要陪着妈妈。妈妈卧病在床。” 后来妈妈死了,嘉美娜来找的是Moncho的爸爸。原来她是Moncho的异母姐姐。 ——妈妈避居镇外,因为她是犯了淫罪的女人。可是她的女儿又重蹈覆辙。 妈妈下葬时,送葬的只有嘉美娜、Moncho爸爸,和那条狗。 嘉美娜震骇于妈妈的命运,决定拒绝苟合,只和狗一起过。 年轻人失恋了,所以烂醉。就泄愤,去杀了狗。而嘉美娜,从此失去了她唯一的亲人。 同一片池塘,Moncho的两次入水。 第一次是还在春游认识大自然时,哮喘突发,喘不过气来,高老师抱他浸水里,呛过气来。 第二次是小女孩们在池里洗水,高老师叫他做一个“迪拉云哥”,去把花儿送给喜欢的女孩。 两次都是高老师。 Moncho的爸爸的两次爱情。 ——史前史,只能靠想象来追溯。 两个爱情的结晶,——三个孩子:嘉美娜、Andrés和Moncho的爱情。 ——有意识的递进、对比,虽然不是主题,但点到且有力。 【未解的悬疑】 Muncho去高老师家送西装,注意到高老师桌上有一个相框,里面是一个年轻女子。 高老师说:那是我的妻子,她离开我时,才22岁。 ——可是前两天,狂欢节,高老师还扶着个老太太一起来的。 Roque的爸爸带着一伙人背着枪,来找Moncho的爸爸,喊说:“市长需要我们!” 这个裁缝躲在里屋,让老婆答门:“他不在。” 当夜,他们被开着汽车来的长枪党人堵在窝里,一伙都拖出来。 第二天,他们都被押上了去处决的囚车。他们是市长、Roque的爸爸、乐队的成员、高老师。 而Moncho的爸爸前几天还在Roque爸爸的酒馆里,和他们一起喝酒。 Moncho的哥哥也是乐队的一员。 而这一天,这俩男子汉都在群众中间。 ——单单放过了他们,是因为他们没有加入保卫市长、保卫共和的“暴徒”; 可是又是谁告的密、透露的窝点呢? ——是Jose的爸爸,以及处决现场中喊着“上帝宽恕我们!”的神父。可是他们怎么告的密呢。这点,不再有正面的交代,似乎留给观众去补齐了。 【其它】 好的象征和坏的象征。 好的象征,是从事件,从人的眼里看象征。它溶刻在故事本身,叫人日后回想,觉得这事件,于我,可还有特殊的一点预示,是我人生的一个节点,或者顿悟? 令我们不舍的自己的故事,都是有象征的。 《悲情城市》里,开头一边是女人在痛苦的分娩,一边是男人起来抹黑喝水。灯,这时亮了。 当家男人说:“干你娘!现在才来电!” 一旁打出一行字:“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日本天皇无条件投降。台湾脱离日本统治五十一年。” 本省人和大陆人相争,死伤枕藉里,只取了客车上一个景:本省人带着镰刀大棒,一个个盘问旅客,你是哪里人?听口音,动家伙。文清是聋子,听不到问什么,好容易才说出一句:“台湾人。” 本省人又问:“哪里人?”——这次用的是日语。 好的象征,都是如此。故事本身是真真实实的,压得人喘不过气。你说这里用日语,有象征,是的;但这象征,一点不显突兀。它不是额外来的,不是intended的,可以各种读解的,加深的是各人的理解,不是官方扣上的那个最强音。是从人眼看故事。不是拿人当棋子。 同样,《甜蜜蜜》有没有象征大陆与香港,再而与美国的关系呢?是有,但一点不觉“外”。从大陆到香港,再到美国,遭逢过那样沧桑变故的人,对各地的感触,是不可能没有的。 ——如果多说一句的话,这种一语多重意义的细节,使我想到评论建筑时,一个词“multivalence”(Charles Jenks)。 西班牙和爱尔兰。 看这部电影时,同时也在重读乔伊斯的《青年艺术家的肖像》。 乔伊斯生当其时,而这部电影的小说原著的作者,是生于1957年,内战爆发二十年后。 Stephen的家庭和Moncho那么像。都是爸爸倾心于共和,而妈妈虔心于宗教。 但爱尔兰的这一幕,是发生在平安夜的餐桌上。剧烈的争吵,撕裂的国家。 在Moncho的家里,爸爸和妈妈是没有争吵的。爸爸会在妈妈说完“圣水”走开后,悄悄给老师眨眼睛说:“她好神秘的!” 而囚车押走老师和乐队以后,人群里,还看得到爸爸妈妈悲不能抑,相拥而泣。 随后内战开始。爱尔兰也参与干涉,派军支援叛军。 童年变故。 这部电影之所以另外感触尤深,是它首先,是一场童年变故。 直到故事结束,才是一行字:“西班牙内战刚刚开始”。 在内战开始之前,一个童年眼里的世界,就已经戛然而止,再不敢认了。一切颠倒破碎。 而内战开始之后,等待他的,又将是什么? 悲剧不是内战本身。而在内战之前。 内战的爆发,只是悲剧走上前台、心里的地狱,走上现实罢了。所有欠下的债,此刻该血来索、来还罢了。 而Moncho最后追着囚车,喊出的“迪拉云哥!长鼻子!”也只是无意识的,虽然日后他会想起。 下面是想写这篇影评时,最初的一段字: 小Moncho从懵懂上学起,到目睹已经荣休的亲爱的老师,连同昨天还一同欢乐的邻居、乐队,一个个在咒骂声中,被押上囚车,开走处决,也才短短几年的时间。而这时,“西班牙内战刚刚开始”。而电影也就戛然而止。就像另一部回溯西班牙内战的电影,《海》里那几个男孩说的:“We stopped being children on the day.”这是一部本乎童年变故的电影。在加入咒骂的人流、追逐着囚车掷过石头之后,小Moncho的脸庞永远的定格。那是一张忧郁的小脸,大眼睛本是清澈,然而越清澈越是禁不住那风,那虽是几十年前、其实隔代在生前的微波而至于巨浪,在西班牙人心底的烙刻(电影根据Rivas小说改编,而Rivas生于1957年,内战爆发20年后)。那双眼睛告别的是当时的过去,告别他的老师、他的童年、他的“迪拉云哥”、“长鼻子”,然而更是在看向当时的未来,那从此惊变、不可知的自己的、西班牙的未来,——观众们的已知,——留给观众去想象,去想象这“已知”,其实是怎样的未知。
(这是当初看完电影时立马写下的一点文字,纯粹的感官感受,根本无法穷尽我的震撼。后面的讨论都说得比我好。) 很久没遇到过这样的片了,竟然让我在最后几分钟内泣不成声,眼泪几乎是止也止不住地往下流。那一刻,意识已经不在控制情绪上,而是眼盯着面前发生的一切,快得来不及反应。 电影里没有正面出现过海报上这个镜头,在没看过片子之前,我一直以为孩子愤怒的表情下是将石块掷向带走老师的法西斯。Don Gregorio,他教会了小Moncho那么多啊!从对孩子最起码的尊重开始到野外的昆虫课,从“一张床、一面镜子、一颗心,都是空的,那意味着你是唯一”,到鼓励他向喜欢的小女孩献花……我注意到这样一个老人在与这样一个那么小的孩子对话时,用的竟是“您”……小Moncho的同桌Roque同样影响着他,一段从儿童到初涉世的少年的过渡。以至于小Moncho比他那个大很多的哥哥更能领悟某些东西,譬如要像抱着情人一样抱着手中的乐器。而他的哥哥Andrés直到遇到那个中国女孩时才第一次奏出了最动人心弦的音乐,不能说话的女孩,脸颊上淌下两道清泪。 Don Gregorio在退休时的发言同样感动了我,这样一代在自由的西班牙成长的孩子,他们的未来将没有任何人能偷走!(原话记不得了,大意如此)但是政局很快发生了变化,Moncho的爸爸只能无力地看着那些平日的信仰落在地上,烧成灰。小Moncho静静地打开老师送的书,翻到了最后一页。这时我想起,或许他也想起了Don Gregorio的话,只有在书中,梦想才不会死去。 当法西斯将昔日的共和党人一个个带出来时,人群中或许是象征性或许不是,或许更多的只是为了保全自己,发出Rojo(片中的翻译是“红鬼子”),叛徒等等的喊声。Roque的父亲在其中,Andrés乐团的伙伴在其中,他们都一度哽咽或者放低了声音。最后出来的是Don Gregorio,之前一直不作声的小Moncho却在妈妈的鼓动下喊出了第一句。而Moncho的爸爸则几乎是哭丧着脸喊的,就是在那一刻,我完全决堤了……Don Gregorio望着小Moncho,脸上有一种隐隐的惊愕。我多么希望他能像最初那样原谅他啊,他会吗?或者来不及了……小Moncho和其他孩子一起追着开走的卡车,向车上的“犯人”们投掷石块。在音乐极至的烘托下,慢慢停下来,Moncho没有表情的脸上预示着怎样的未来呢? 字幕打出:西班牙内战开始。剧终。而我的耳边突然响起了那个在牢狱里被关押了7年的乐手唱起的美丽歌谣…… -------------------------- 经blanca同学提醒,我又看了一遍结尾,的确,他最后喊的两个单词是:"Tilonorrinco!" "Proboscis!"(前者是老师教他的一种园丁鸟的名字,后者是蝴蝶舌头的名字)有别于之前跟着别人喊的“无政府主义者”和"Rojo"。那么,正如blanca所说,Moncho是“用老师教他的知识来完成他对老师最后的送别”。我觉得这个故事完美了。 历史就摆在那里。并没有谁真正教导Moncho怎么做,而是极端时代下外力的侵蚀,尤其是对还在塑造中的孩子而言。与此相比,个人的力量微渺到了只剩两个曾经温暖的单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