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中学的时候,我就看过李碧华的原著,写的非常好。那种如泣如诉又波澜壮阔的历史画卷中的女人形象,跃然纸上。很早我就想重新改编它,因为它具备非常好的戏剧基础和感受,从视角到人物,都具有良好的基础。 最近几年,由于此类题材不讨好,兼有美化汉奸嫌疑,所以一直未动笔。加上原著的写法和情感与当下电影投资有些许矛盾,融资可能困难,不过,对于90版的电影,我一直想看一下。 终于看到了高清版,太遗憾了! 或许是因为缺了钱吧,方令正导演删掉了很多戏,即便如此,该电影仍然有很大的问题。倒不是演员、摄影方面,而是剧本方面,太次了。 一、剧本未抓住主要矛盾冲突 原著的矛盾冲突其实只有一个,就是一个女人的乱世图存与政治欲望。她始终夹在“政治家”与“女人”的双重身份中不能自拔,这种相互矛盾和冲突,构成了人物巨大悲剧命运的根源。 她不想当日本人,必须当。 她不想当政客,必须当。 她不想当女人,必须当。 她不想结婚,必须结。 她想爱国,不让爱 她想爱人,不让爱。 她想恢复满洲,不让干。 谁都喜欢她。 谁又都背弃了她。 包括旧爱和新欢。 爱她的人,不敢爱。 恨她的人,不相识。 玩她的人,不承认。 她是司令,也是格格。 她是间谍,也是妓女。 她想恢复中华。 最后却成了汉奸。 作为改编电影,应该死死抓住原著的精髓进行描绘,然而,该片的剧情如流水账一般,细节孱弱,叙事无力,节奏平淡,毫无张力。 二、该拍的不拍,不该拍的大量描绘。 作为电影导演,应该熟悉镜头叙事,要熟练运用场景和戏来表现张力。然而,由于剧本不行,导演的镜头大量流于过场戏,很多戏都是无用的。 任举几例。 ①开场戏 导演沿用了原著的开场,从川岛芳子被捕开始。原著本意是从历史节点开始倒叙,以女人和政治的关系来铺垫电影格局。这种写法在文学故事中,屡见不鲜。 然而在电影中,却并不合适。 不仅因为此类手法太多,更重要的是,“女人与政治”、“汉奸与历史”这样的节点,在事实上和“川岛芳子”之间是没有直接关系的,仅仅是一种抽象化的概念拼图,如此,人物一下子就弱了。 什么是“川岛芳子的历史节点”,而不是“历史节点中的川岛芳子”! 这是两种叙事,前者则着眼于人物本身,后者,则变成了大历史的概念叙述。自然,人物的命运也就达不到诠释目的了。 那为什么原著中如此开场,却显得颇有力量呢? 这就涉及到文学和电影的区别了,在原著中,李碧华对开场中的环境、人物状态以及气氛有相当程度的描述,这些文字描述是无法用电影表现的。例如,“自这缝里,突然冒出一股奇怪的味道……这不是人气,毫无前景的味道”,这种自由的文字将芳子的“末日景象”描绘得淋漓尽致,那么,“一个快完蛋的病女人”的模样,也就跃然纸上了。 那么,“川岛芳子的历史节点“不就出来了吗? 李碧华非常谙熟文学,她充分发挥了文字的长处来达到应有人物中心。而这些长处是电影根本无法表现的,电影不能直接按图索骥,得重新转码。 ②、芳子远嫁蒙古、离开山家亨、与宇野骏吉、云开的戏。 这些戏都非常非常重要,涉及到芳子重要的历史转折,也就是她内心中意识和情感的巨大变化和冲突。所谓政治和女人的关系,就是在这些冲突中一一展现出来,应该花大手笔来表现。 比如芳子去蒙古,吃了什么苦?又是怎样绝望的? 她离开山家亨,究竟是怎样的失望、痛恨和不屑?又是怎样地怜爱? 诱惑宇野骏吉,是怎样地肉欲和妩媚?伺候这个男人,到了怎样极乐的地步?这种极乐背后,又是怀着怎样的目的呢?但结局又是怎样的? 这些戏,才是“女人”和“政治”之间的巨大冲突,也是本片最值得一看的大戏。它充分展现出一个女人的坚忍、果敢和顽强,以及最终的悲剧命运。 很遗憾,该片不仅完全没有集中描绘,反而花了大篇幅去拍一些无意义的外景,比如一辆车开过来,上面下来两个人……等等这种毫无价值的过场戏。又花了大量篇幅去描绘云开和她的相识,却根本没有拍出两个人微妙而不同的情感内心。 ③、满洲国的戏,太多了,无用。 满洲国和“川岛芳子”有关系吗? 只能说,在现实中二者是有关系的,但在原著中,二者关系不大。在戏剧冲突中,二者几乎没有什么关系,仅仅是芳子故事中的一个小小的进程罢了。 作为满洲国的建立,芳子在很小的地方稍微推了一把,促成了这件事的一个小细节。但也就仅此了,在芳子内心中,满洲国、安国军都是她的陪衬,她真正的目标是复兴大清帝国。所以,这些小小的“成果”对她本人,对李碧华的原著来说,都不值得花那么多钱去拍。 原著中的篇幅和节奏控制得非常好,对满洲国的描绘仅有一小段。而对安国军的描绘,林林总总加起来不超过两页纸,这对于一百多页来说,几乎是可以忽略的。 纵然,“司令”的头衔对于芳子的后半生有影响,但并不是她命运的主要矛盾所在,也不是该片应有的戏剧内核要素。 ④、人物戏太浅薄了 浅薄得倒不是表演,这里面都是老戏骨,演得都很到位。但是剧本的薄弱让这些人几乎没有发挥的余地,只能在极少数浓缩的戏份中极力展现,空间很小。 比如,芳子诱惑宇野骏吉的戏。 原著中芳子非常情愿、甚至主动诱惑,一个女人的心机和冷酷就出来了。因为她必须搞定这个男人,才能进入军事计划内,否则,就无法达到目标。所以,电影中对于这段戏,应该着力描述芳子的疯狂、坚定和妖艳,也应该着力描述宇野骏吉的阴险、狡诈和色欲,这样,“男人”和“女人”的“关系”以及“交易”就被描述的淋漓尽致。 又比如,云开与芳子的相遇。 原著中,云开是个不更事的少年,而芳子则是个初来乍到的“伪阔小姐”,这二重身份应该能达到“两小无猜”的地步,才能让这段感情的纯洁性和美好,有一个明确的开始。 原著做到了,但电影呢? 梅艳芳在这一段的表演,我觉得是个成熟的少妇,而不是“初来乍到、举目无亲”的人。而刘德华在这一段的表演,则像一个老江湖,而不是一个美少年。 在这里,她必须表现出“落寞”和“无助”,才能让后面的“风起云涌”有巨大的冲突,达到“一个女人的逆袭”效果,这样,“奋起”的川岛芳子形象,才能出的来。 电影完全没有这样的戏剧考虑。 又比如,云开再次遇芳子。 原著中根本没有提到芳子向云开敞开心扉,甚至把继父强奸她的事情都说出来,这是不可能的。无论任何时代的人,都不可能对一个陌生人、哪怕是再亲的人,去主动提及伤心往事。这也完全不符合芳子的心机,也不符合她和云开的关系。 她和云开是什么关系? 是“两小无猜”的重逢,是单纯至极的亲密,是抛去污秽的美好,是她一生中最值得回忆的人和事儿。在云开这里,她应该完全脱去之前的一切,彻底享受美好,而不是一见面就当云开是个垃圾筒,这让两个人的关系变得异常混乱。 原著当然没有这样写,但电影却毫无源头地这样表现了。 类似浅薄甚至混乱的人物及人物关系,在电影中比比皆是。 比如宇野骏吉,本来应该是一个阴险而色眯眯的军人,但电影中却表现为一个香港老板的形象,奸猾有余,心机不足。于是,他和芳子就变成了“霸道总裁爱上我”这样的扯淡关系。而山家亨呢,却表现出一个受气包的形象,从头到尾都是无用之辈,芳子会爱上这种人吗?原著中根本没有这样写。 至于川岛浪速,虽然电影表现出这种落寞文人拼命爬向政治的傻逼劲,但电影并没有把他的内心世界表现出来,他对芳子的看法和感受,以及他拼命控制芳子以达到目的的“努力”,都完全没有了。电影的川岛浪速,只是一个偏执而空洞的人。 我的感觉大致如此,对于这么好的一个小说,这么好的演员,竟然拍成这样,令人遗憾。相比贝尔托鲁奇的《末代皇帝》来说,完全不是一个水准的。我发现,香港导演不能拍这种大题材的作品,他们很容易把这种类型搞成“地摊小说”,而不是真正电影作品。 这部小说,还得重拍。
川岛芳子(1906年5月24日-1948年3月25日(待考证)),本名爱新觉罗·显玗,字东珍,号诚之,汉名金壁辉,清朝肃亲王爱新觉罗·善耆第十四女。期为日本做间谍。川岛芳子历任伪满洲国安国军总司令、华北人民自卫军总司令等要职,曾先后参与皇姑屯事件、九一八事变、满洲独立运动等秘密军事行动,并亲自导演了震惊中外的上海一二八事变和转移婉容等祸国事件,在“业内”享有“帝国谍报之花”的荣誉,被称为“满洲魔女”、“乱世妖姬”、“东方的玛塔·哈丽”。1947年10月5日,北平高等法院在拥挤人潮的围观下做出判决,认定金壁辉(川岛芳子)是叛国者,汉奸罪、间谍罪成立,判处死刑。
那是官方对这个女人一生的概括,生硬,冰冷,不留一点情面。然而在看了电影《川岛芳子》之后,我在眼泪中体会到的仅仅是乱世下野心太大却一直迷茫的女人一生的悲哀。
当她在法庭上被一群不明真相的愚民指指点点,看着那些曾经卑躬屈膝在她身旁摇头晃脑的狗腿子摇身一变满口仁义道德地和她讲着“庄严一点”的时候,她轻浮地笑了。
“法官大人,你有烟吗?”
她说她是日本人,中国无权审判她;她说她不是爱新觉罗·显玗,她是川岛芳子;她还说,那些坏事都不是她做的,当年她只有十岁,还是天真烂漫的年纪。
有谁记得,当年瓷娃娃一样的大清十四格格粉妆黛眉,倔强地说“我是中国人,不是日本人”?有谁记得,国共开战尸横遍野,她说“中国现在需要一个救星”?有谁记得,多少次她信誓旦旦,自认满心为国,不改初心?连她自己都忘了。
当她的父亲将她交予川岛浪速时称她为“小玩物”,并且把一个王朝一个国家的命运都交由一个女子来承担时,就注定了她的一生就是一个悲剧,是一场没有赢面的游戏。
最初的她是单纯放肆的,如同每一个被娇惯的大小姐,会向恋人撒娇,会给他做饭,会对未来有美好的祈盼。但是在被养父强奸之后,一切都变了。“失去了贞操的女人,拿什么去面对爱人?”所以她结扎输卵管,剪成短发,放弃失败的婚姻,决定自己去复国,自己去操控人生。
金壁辉,是一个耀眼的名字,是人们渴望到达的高度。挥金如土睥睨冷傲,可以穿着军装发号施令,亦可脱下旗袍摇曳生姿,英俊美艳,阴鸷不羁。
她在自己到底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的问题上摇摆了一辈子,在大是大非之中渐渐面目全非。其实说到底,不就是个渴望爱情,渴望家园的女人么。
看到初恋跟其他女人鬼混不求上进,就给他钱告诉他要努力;来到中国以后遇到了阿福,在偶然又见到扮美猴王的他之后开心地说“猴脑很嫩的”;因为被阿福误会所以极力解释,甚至用金钱权势去强迫他为她表演……她做的那些别人眼中丧尽天良的事情,外界盛传的“床上司令”,汉奸,淫妇,日本人的走狗,卖国贼,被人人唾骂不得善终,永远只能孤身一人,因为她没有家,没有国,没有真正一心一意爱她的人。她说她叫月明,可是哪儿有机会给她去守得云开呢?
年轻时,她问“女人就不能活得轰轰烈烈吗?”想着一辈子不能靠男人,却事事都要靠男人。最开始哀求父亲不要将她送到日本去;后来为了完成生父的遗愿,她不得不屈从于养父的魔爪之下;为了能拥有更大的权力,她甘愿成为田宫中佐的情人;苟延残喘之时,还要用旧情唤起山家亨的怜悯以求不死;最后的日子里,寄希望于养父送来户籍证明渴望遣返日本;被杀之前,又相信阿福温情的话语,仍然想着可能中国会变得更好。
直到听见手枪里有子弹的声音,她开始慌乱,镇定,释然,大笑。这天下,本来就没有一处她的容身之所。
她一生走过弯弯曲曲的路,那么长,如尘土飘荡,无法转圜。
与原著相比,省略了抗日大背景的很多描写,专注于这一个人物的自我认知混乱。这倒好些,因为抗日局势涉及太多方面,不是这样的篇幅和笔力能够表达的。
关于国籍:
幼年离开中国:我是中国人,我不是日本人。
质问山家亨:我不为日本人做事,我为自己做事。
向云开倾诉:我从未忘记自己是中国人。我们要利用日本人,然后赶走日本人。
战败受审:我是日本人,我不是中国人。
关于性别:
分手山家亨:女人不可以轰轰烈烈吗?我不做你的好女人。
引诱婉容:哪一个男人不是自私的。
寿宴:像我这样的女人,能嫁给什么样的男人?
封建皇族家庭出身、日本军国主义教育,使川岛芳子永远都处于混乱认知之中。自认为完美利用他人时,也被他人利用着。
而被强奸的阴影、破碎的初恋,使她对爱情充满不安全感、征服欲。世事在她眼里都是扭曲的。
与原著相比,梅姑更演出芳子的霸气、雌雄同体。
厌世眼、厚嘴唇,女人的那一面迷朦、慵懒又性感,男人的那一面冷酷、玩世又坚韧。
原著里的芳子总体都更软弱,没有一个“魔女”该有的气度,更多的是愚昧者、委曲求全者、依附者。
以上两个方面,电影都胜过原著。原著取胜的地方在于对芳子、云开细腻的心理描写,尤其是公馆窝藏、审讯相救这两幕。
比如写芳子的珍珠色睡裙:“说是白,其实不是白。是一只蚌,企图把无意闯进它身体内的砂砾感化,遂不断挣扎、分泌出体液,把它包裹,叫它浑圆,那一种晶莹的、接近白的颜色。”既是写衣裳,也是暗示二人的关系。
李碧华对男女感情的描写,颇有些张爱玲的味道:意象、布景都充满韵致,像缭绕在主人公身边一层氤氲的雾——雾里看花,却看得更真切了。
末了放两张图罢。镜中上妆的双人,仿佛是对照体呢。
华仔与梅姑,Eason与千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