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牛仔,赖以生存的枪、马、水被强取豪夺,他将怎样在荒漠演绎一段传奇?这故事的开头让人想起元代词人马致远那句著名的“断肠人在天涯”。戈壁中,饥旱交迫的老牛仔胡格正在捕食蜥蜴,不想自己却成了两个无赖——塔戈特和布温的猎物。被抢走全部家当还被羞辱一番,他沧桑的脸上写满了愤怒与无助。烈日下,胡格孤独的身影渐行渐远,身后是贫瘠的灰土与无边的黄沙。日出而行,日落就地而息,他终于在第四天神迹般的发现了生命之源——水。胡格用路人喝水的报酬将那小块土地登记,并成功说服银行贷款,一砖一木的搭建起了远近闻名的沙漠驿站。
对于传统西部片来说,牛仔的形象总是与“枪林弹雨、快马奔驰、除暴安良”这些特点紧密联系。而本片的主角胡格一反常态,属于非典型性牛仔。就外貌而言,不似[赤胆屠龙]中约翰警长的风度翩翩、高大威猛,胡格甫一出场就衣衫褴褛、满脸沟渠;他的身手没有[关山飞渡]中的林克小子那般潇洒利落,还未扣动扳机枪已被抢去;他也不具备克林特·伊斯特伍德曾饰演的“无名英雄”的玩世不恭与沉默个性。但胡格是一名实实在在的西部拓荒者,他最大的财富不在于外,而在于内。他知道对于一个有产者来说,权属登记是必须的,哪怕只有2.5美元也能物尽其用。他能忍受讥讽与不屑,以自信和气场换来银行家的刮目相看。他有审时度势的智慧与耐心,所以面对塔戈特和布温的挑衅,他宁愿暂时忍受屈辱,从长计议。即使是报复,也不会采用[正午]中的枪战对决,他以其特有的方式,避免了血仇相报的循环,不光从肉体上将敌人消灭,更从精神上将敌人彻底收买。胡格是这片沙漠的主人,他熟悉脚下的土壤、也曾仰望无边的夜空,何去何从这个困惑的问题随着星条旗从“胡格泉”上空缓缓升起而尘埃落定。炊烟缭绕中众人脱帽肃穆而立,属于胡格自己的沙漠王国终于建成。
当然,女性的感召力也是西部片中不可或缺的因素,她们的善良、温情维系着这个混沌世界的平衡与道德。本片女主角希迪虽是应召女郎,也同样具备勤劳治愈系的气质。希迪与胡格在驿站度过了一段男耕女织的美好时光。希迪沐浴在阳光下、金发散发出暖暖的光,胡格唱着动人的情歌、四目相对,他们找到了彼此、纵情于彼此。只是,与那些向往安定的女人们不同,希迪的梦想不止于做驿站的女主人,她渴望更繁华的都市、更富足的生活。这个梦,胡格受制于复仇的内心使命,无法使其梦圆。所以希迪走了,留下他一人等待。见证胡格脱变的另一重要人物是一位牧师詹姆斯。不同于那些一本正经的牧师,他身上仿佛也流淌着牛仔的血液,四处流浪、四海为家。他甚至利用牧师的身份来勾引良家妇女,还时尚的骑着摩托车来去如风。布道时,詹姆斯将罗马领佩戴在胸前,寻欢作乐时,罗马领翻转过来就是西装的领结,对这一细节的刻画充分显现了人的矛盾统一性。人们披上职业的外衣可以变得正直而神圣,脱下伪装,解放的还是真实的自我。
与导演山姆·佩金法电影中惯常出现的快速剪辑、暴力美学色彩不同,本片采用一种舒缓的拍摄方式,简单的叙事结构将人物性格与情节发展有节奏的铺陈开来,干净而不失趣味。配乐更起到了锦上添花的作用。如,影片开始胡格在沙漠中行走,浑厚男低音演唱的“tomorrow is the song I sing”缓缓响起,映衬了独行者的无奈与苍凉。而胡格与希迪对唱的一曲“butterfly mornings”,则生动凸显了两人情到深处的你侬我侬。结合人物特征和表现手法来看,本片均不属于标准的西部片,但其蕴含的精神与故事背景或许还原了观众一个真实的西部。
谈起西进运动,人们总易被其开拓精神所鼓舞,而不自觉忽略了对财富的追求才是原本。胡格身上体现出的实用主义实际上是西部拓荒者的缩影,尽管导演对他的事迹添加了些许的神话色彩,但确实有机可循。美国的西进运动始于18世纪末,终于19世纪末。1877年美国政府颁布的《沙漠土地法》规定,政府以低价将土地出售给那些愿意在干旱土地上修筑部分灌溉沟渠的人。根据电影中国土局职员出售土地的场景,可以推断当时已是西进运动高潮即将落幕的时期。所以本片导演给这位迟暮的英雄安排了一个无比滑稽又感伤的归宿。胡格复仇成功后,希迪乘着汽车归来,胡格已规划好未来,准备携爱人去更广阔的天地大展拳脚。众人对汽车这新鲜事物充满好奇与惊恐之时,汽车突然下滑,胡格上前企图用手挡住它。可这个对沙漠无所不知的男人,没能阻止住失控的汽车,被压倒在地,不治而亡。胡格在微笑中听着詹姆斯的祷告离开人世,即使在弥留前一秒,他也坚持着一贯的乐观与自信。影片的结局就像一个荒诞又严肃的隐喻,曾经掀得开巨石的“忒修斯”式的人物,无法跟上历史前进的车轮,反而被淹没在文明世界的汹涌大潮中。
反观导演山姆·佩金法的经历,也与本片主角胡格有着某种不言而喻的契合,一生被酒精与毒品所困的他在上世纪六十到七十年代拍出了[日落黄沙]、[比利小子]等经典西部片。山姆·佩金法借本片对西部片的明天表达了深深的忧虑与悲观的态度,残酷的市场也印证了这种预期。彼时正值“新好莱坞”时代,风格鲜明的作者电影与特效电影已开始逐渐统治主流市场。“牛仔们”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机,西部片的黄金时期已成往事。安德烈·巴赞曾说过,西部片的精髓是神话,一部西部开拓的神话,而神话终将被现实世界打破。自此,浪漫英雄的生活史戛然而止,长眠于他所熟悉的荒漠。就这样,一个时代与反映这个时代的电影带着他们的风骨,干净利落的谢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