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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郑朱莉导演,裴斗娜、金施恩主演的韩影《下一个素熙》获第6节平遥国际电影展罗伯托·罗西里尼荣誉最佳影片,是一部直击现实的社会写实类电影,在近年商业片主导的韩影市场中,《下一个素熙》是具有独特气质的存在。
影片讲述在职业学校就读的高中生素熙,初入一家通信公司做电话客服实习生,在公司的压榨环境下,素熙目睹了直属上司组长的死亡,不久之后,素熙的尸体在水库被发现······
与素熙共用一个舞蹈练习室的刑警吴宥真负责调查素熙的死因,虽然明确是自杀案,但宥真发现素熙的“加害者”其实另有其人,她是被逼而死!
加害者是为了就业率把学生们随便塞去外包公司的学校;是压榨实习生、违反劳动法的公司;是互相推脱责任的警察、教育厅和劳动局;是对孩子一无所知的父母,加害者是创造出这社会的所有大人们。
而每一个初入社会的年轻人,都有可能是“下一个素熙”。
正如海报上,素熙分明是主人公,她的脸却是小而模糊的,类似电影《82年生的金智英》的金智英,素熙也是一个缩影,一个符号。
看简介也应该能感受到,这是一个非常沉重,现实到窒息的故事。
电影整体完成度很高,剧本和影像都十分工整。但并非流水线产品,而是看得出用心打磨的工整。
影片结构比较特别,可以简单分为两段,前半段聚焦素熙,后半段则是宥真调查素熙案。两人只在舞蹈室有过一面之缘,没有交流,除此之外没有直接的对手戏。
前半段节奏较慢,加上灰暗色调,难免有些显沉闷,需要一点耐心。虽然有两人死亡却没有一桩是凶杀案,没有刺激视觉的画面,也没有背景音乐,完全的写实主义。
其中有个场面印象很深,素熙从舞蹈室出来,楼梯间看到外面下起了雪,是从那时候开始吗?素熙对生活的绝望感。
雪给人寒冷的印象。当热爱跳舞的素熙不再跳舞,只是静静旁观后从舞蹈室默默离开,就像素熙从过去的生活中离开,而等待着她的并不是崭新美好的生活,而是昏暗又冰冷的现实。
构图也充分起到表达情绪的作用——狭窄的楼梯,被“框”起来的、方形的天空中下着冰冷的雪。前后两幕连接在一起,可以感受到与舞蹈室室内截然不同的明亮程度、温度差,一明一暗,一热一冷,素熙的心情变化也正是如此。
雪的意象在这部电影中反复出现。不仅这一幕,还有前组长死在落满雪的车内;素熙在雪天割腕,雪地被染红了一块;还有素熙走进那冰冷的水库时,阴郁的天空开始下雪······
片中大部分下雪的场面,几乎都和死亡有关,雪的意象有着冰冷、绝望的意涵,这一层是比较明显的,另外,结合后半段剧情对“加害者们”的控诉,我突然想到或许···雪的意象也和伏尔泰那句名言——“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有关。
没有人为素熙的死负责,每一个负责人在为了不负责而“踢皮球”,甚至受害者有罪论,指责是素熙本来就是“不良学生”。
学校班主任对素熙割腕的事不闻不问,只担心素熙闯祸给学校声誉带来负面影响而指责了她,无视公司的问题以及前组长的死对素熙的冲击,还叫她继续去上班。
后来宥真对班主任说,从时间上来看,素熙很可能就是从和班主任谈话之后决定自杀的。
班主任不关心学生的身心健康,只关心学校声誉和就业率······
这所职业学校宛如大型劳务市场,就业率至上的利益集团,教导主任理直气壮声称“这就是现实”。
不管学生专业是否对口,老师也没有现场考察监管,只是把学生们随便送去一些三四层外包公司,甚至有安全隐患的公司。
公司更是说素熙和其他员工们都是自愿加班的,想必大部分职场人都能共鸣。
公司为了KPI,给员工大量难以在规定工作时间完成的任务,做不完只好加班,被说成“自愿加班”,但即使素熙加班,公司也以实习生不稳定为由,不给她应有的提成。
这场戏不仅台词非常尖锐直白,镜头语言也有特别设计。宥真一个个盯着他们,镜头就以她的视角从老板横摇到新组长,特写他们的面部表情,果不其然,每个人都心虚地躲避视线,不敢直视宥真。
公司和学校这边都是无解,公司推责任给学校,学校推责任给教育厅,宥真顺藤摸瓜去了管理各学校的教育厅。
得到的答案也是显而易见的,教育厅踢给劳动局;教育厅专员再次强调就业率,每个人都表现得不痛不痒、一副不关自己事的样子。
到这里其实就不仅仅是素熙个案的范围了,表现的是现实社会结构、制度层面的弊端——以就业率为宗旨的教育系统,教育成为另一种商业,利益勾结自然会从中滋生。
教育厅分权(甩手)给学校,学校没有规范执行和监管,可怜的学生不被当独立的人,只被当成“数据”。
这一切真令人寒心,却无法反驳。感觉根本是没做什么戏剧处理、毫不夸张的现实景象。自杀率高居第一,生育率倒数第一的国家,不是一蹴而就的。
当然,这部电影揭露的弊端几乎是东亚困境的共性,素熙,不分国籍。
有意思的是每次在这类社会写实类、揭露社会弊端的电影评论中,总能看到一派言论,大概是“只拍不改有什么用”之类的。
电影里揭露的问题很大,但无解,即使是作为警察的宥真,最终也无法向任何一人问责,只能那样虚无地送走素熙,看着素熙唯一想留下来的舞蹈视频落泪。
可是,即使“拍出来也没用”,即使不是每部电影都能像《熔炉》《素媛》一样改变现实法律,这世界也仍然需要像宥真一样追根究底的人,需要像这样看起来“没用”的电影,话语权本身就是意义。
意义还在于这部电影的题材立意和表达的完成度。现实批判力度很强,不是隔靴搔痒的类型,而是直白地指出环环相扣的利益结构弊端,分段结构剥丝抽茧地挖矛盾的本质,整体叙事呈现出递增的尖锐感。
素熙跳舞作为开头和结尾,前后呼应部分工整但不落俗套,是久违遇见的扎实剧本。
另外,结构上除了分段,宥真的探访顺序也有特别设计——在加害者的叙事中穿插的幸存者叙事。他们是素熙的同龄朋友,也在这环境下挣扎着、手足无措的“素熙们”,他们也可能成为“下一个素熙”。
没那么绝望但是非常、非常揪心的一点:当所有大人们都在厚脸皮地推卸责任时,这些同样遭受压迫的孩子们却承担着罪责感。
“不是因为你不在身边,素熙才走的。”
总需要宥真这样的大人,来告诉孩子们“不是你的错”,或者告诉他们“一定要说出来”。
这也是电影的意义之一,不算什么解决办法但是很重要的事。
可能因为前不久才看完《黑暗荣耀2》,看素熙在下雪的冬天走入水库时,想到剧中东恩和房东奶奶在汉江相遇,说着“我们等春天到了再死吧”的场景。
如果,素熙走进水库的时候,如果也能遇到什么人······如果宥真早一点认识素熙,如果前组长可以坚定地揭发公司罪行,如果小酒馆老板那天能和素熙说几句话,是不是素熙就会活下来?
没能等到春天再死的素熙······
当不幸不可避免地发生了,我们又是否有审视的勇气?
最后想说一下全片我最喜欢的一组对照镜头,看看导演除了直接用台词批判,是如何用镜头语言审视和表达的。
素熙和宥真在不同时间、同一地点,看到了缝隙中的一束光。完全是一样顺序的分镜,一束光照在脚上的特写、全景、再到面部特写。两人之间微妙的交集,虽然场景几乎一样,心境和意义却全热不同。
当光照在素熙脚上,她看向门外,表情是茫然、空洞的,那样一束光并没安慰到她,更多是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注意对比宥真和素熙的面部特写镜头,当宥真察觉到那束光,不同于素熙看向别处,宥真是直视镜头的。
直视镜头通常是有想向观众传达的信息,比如非常经典的韩影《杀人回忆》中宋康昊直视镜头,是对现实中杀人犯的凝视。直视镜头会使人物和观众产生情感连结,有时也会“把压力给到观众”。
宥真向观众传达了什么信息呢?这部电影镜头语言表达很特别,因为没有直接说出来,一个眼神的意义可能有很多种,是没有标准答案的。
也许她也在通过镜头质问“加害者们”——创造出这种世界却说着这就是现实的大人们。
也许,她只是看向了“下一个素熙”。
-END-
细节3:走向死亡的雪路
这又是一个和雪有关的镜头补充,素熙去见班主任的路上,穿过落满雪的操场,既然这部电影中雪明显是和素熙之死有关,也可以看作一步一脚印地走上死亡之路。也许这样说有点夸张,但二刷时我看到这一幕,确实就是看着她走向死亡的心情。宥真不是也说了吗,素熙是在见过班主任之后,才决心轻生的。
(Spoiler Alert! 以下内容有涉及剧情泄露,可能影响观看)
这届平遥国际电影展(6th PYIFF),以不思议的方式在年关之际降至。电影宫成了飘雪古城的中心,也是最温暖的一处地方。近十部电影看下来,韩国导演郑朱莉《下一个素熙》是我最满意的一部。可以说,它在开场不久,因手机直播导致,发生在餐馆的一个起手式,就已经完胜绝大多数同期展映的华语电影——在涉猎相同、相近议题的情况下,这样的同台较量,水平高低一眼可见。显然,在全球化或抗击疫情的大背景下,不同地方的创作者,大抵都在思考相似的,全球化红利与数字自由魅惑下,人被推拉牵引,最终变形和异化的普遍性问题。然而,受阻于种种原因,华语电影往往只有一出安全的套路拳法,无法呈现更加复杂,参差多态的深度解读。
郑朱莉前作《道熙呀》,也是关于一个名带熙字的女孩,也是由裴斗娜主演。不过,作为八年前的电影,我记忆无多,只记得人物关系情感,暧昧不清。此番《下一个素熙》,却把批判现实的主题,彻底挑明:韩国社会没能注意和保护好底层年轻人(就读于职业学校的年轻人),反而把他们一次性打包,倒手转卖,送入残酷的社会齿轮下,充当廉价的血色润滑剂。
作为主人公,片名中的素熙,在有“下一个”的同时,似乎还存在“上一个”,或“前一个”素熙(如同《黑暗荣耀》的受害者)。如电影所描绘的,素熙作为主体,也是一名受害者,却被外包公司压榨,被职业学校抛弃,一再被涂抹,不断遭致有错,有罪论,是个问题学生。公司以高压打击(PUA)为主,学校以“为了你好”(教条)为诱引,合力将素熙变成了柱状图和数据表上的一个隐形数字。素熙在电影里,是可见的,灵动的,会率先砸破青春鱼缸的少女。而在结构和建制层面上,她是不可见的,是一个日常潜伏,总会出现,大家争相想要甩掉的麻烦。
当活生生的个体变成了统计学层面的大数据——如同当下捆绑着每个人的智能手机,她的爱好,她的欢乐与悲伤,都被锁在了手机之中。
孤独?
素熙没有开口说过这个词。她踩着拖鞋,独自走在冷清的路上。一次次直接爆发的冲突中,素熙是一个会为朋友撑腰,看不惯就出手的血性年轻人,然而,当她有了自己的麻烦,朋友们帮不上,家长始终局外迷糊。
《下一个素熙》呈现了一个“意外的结构”。在前半段,素熙变成了KPI考核下,一头追逐胡萝卜的驴子。电影不断重复这些业务员,如何在日夜无休的语音轰炸中,分门别类地应付难缠顾客,诱导他们继续消费,维护大公司利益。她们是汇集声音、吸纳并消音的墙壁(片中有一段表现声音如何铺天盖地、潮水巨浪般袭来的场景),如同被大公司外包到印度等人力密集国家,充当全球猎身的客服团队。这个故事虽然发生在韩国全州,但合同薪金毫无保障,处于成年关卡的素熙,基本上充当了一个被剥削,设计,随时可替换的螺丝钉。换言之,这份工作除了忍耐和重复,并没有其他多余价值,由随时可被甩手的菜鸟实习生来担任,再适合不过。
在后半段,当素熙的朋友和工友,一个接一个,被召唤到镜头前。我惊讶发现,他们看起来懦弱、笨拙、可笑、胆怯、孤独的罅隙,居然全部都有合理的性格晖照。电影前半段,当素熙在场时,观众会留意到前辈的不贴心,在工厂里充当受气包。闺蜜的逃避,近乎自毁的吃播方式,没心没肺。工友的城府,表现出素熙抵触,无法接受的老成世故。当他们觉得对素熙有所愧疚的时候,电影的群像塑造,也动人了起来。原来“下一个”,很可能,或本应该是他们——他们没有成为素熙,选择变成了另外一个样子。
电影里的现实,离我们并不遥远,甚至过于接近。那根压死骆驼的稻草,很可能就是提升效率要求下,每单快了三秒的外卖配送,或是直播下方评论,一句句难听的、骂人的话。从社会达尔文爱好者的角度来说,素熙的背后,只是一桩无法扛住压力的悲剧,她的硬度足够,韧性却不够。实际上,选择用这样的词汇来描述一个人,那多少已经不近人情了。是的,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扛住压力。然而,当所有人都扛着天花板的压力,压力只会越来越重,越沉。人,终归不是机器。在全球化与大数据的美好幻觉中,享受速度与快乐的,好像是手机。感受痛苦的,却是真实的,个体的人类。所有东西看起来都触手可及,任何一个人二十四小时随时随地都应该被找到,但最后,人与人之间,还是隔了一张纸——比纸还薄,透明的,不可名状的,无法穿透的东西。它将每个人,与其他人隔离开来,也将素熙和这个世界,区隔开来。这是人之所以为人的珍贵所在,也是素熙之所以为素熙的悲剧所在。
冲击体制的猛烈力道上,影片在韩国电影列表里,多少显得势单力孤,但在重新组合,试图还原一个少女的生活拼图时,《下一个素熙》的裴斗娜,仿佛化身为一个长大后的素熙。她变得更有力量,更加直接,却还是像素熙投射出来,纤瘦,颀长的,成年的影子。在与主人公错身而过的那场戏中,裴斗娜背对着素熙在领舞,几乎不用观察素熙的身体语言,也知道她必然还跳动着一颗跃跃欲试的心。即便她们并不相识,但在那一刻,领舞的她,确实是她长大后的影子。
电影用良善的方式告诉所有人,当悲剧一再发生,他们应该感到不安,难受和愧疚。受害者该洗脱清白,诚实地活过,真实地离开。有罪的,另有其物。而从《薄荷糖》到《素媛》到《寄生虫》,太多韩国电影一直在说,这个社会,无论看起来多么殷实富足,光鲜亮丽,再了不起的国家,它都是有罪的。《下一个素熙》没能找到解决结构矛盾的方法。若是可以一击之下,便瞬间轰然倒塌的东西,那素熙大概早已挺身而出。它需要时间,需要更多人站出来。进步与保障,或许要比我们想象的来得要慢,而遗憾的是,一批又一批年轻人的迅猛成长、头破血流,又来得那么快。正如更遗憾的是,没人能多给主人公素熙一些温暖,一个拥抱,一点爱的回应,好让她在残酷的现实社会坚持下去。当她在排练房大汗淋漓,跳完一支热舞,那仿佛已经是她燃烧自己,最后的取暖方式。
首发于 西部影谈(xibuyingtan)
原标题:《下一个素熙》,这个社会本该替你挺身而出
4月4日13时30分许,4名年轻人在张家界天门山跳崖。经当地公安部门查证,4人均为自杀。这几名年轻人均在外务工,最小的23岁,最大的也不过34岁。
根据新闻报道,这4名死者通过群聊的方式策划,他们以一种决绝的方式离开。在跳崖之前,他们已事先服下了毒药,还留下了遗言:“本人***,具有民事行为能力,本人是自杀,与其他人无关。”
是什么样的原因让这四名正值青春年华的青年以如此方式宣告自己与世界告别的决心?如果要从这四名年轻人身上寻找共同点,贫穷的身世和崎岖的命运或许是他们的共性。其中一名自杀青年彭志军初中没毕业就外出务工,在劳务市场找了一个刮腻子的活儿,辛苦又枯燥。每天早上六点上班,下午六点下班。他很少参加同事们的聚会,又一次同事在街上碰到彭志军,他穿着一件衬衫,外面套了件小西装,头发梳成杀马特造型,乍眼的蓝色。在他人看来,是一种奇葩而难以理解的选择。
出身底层造型杀马特的彭志军为何后来会走上自我了断的道路呢?在2019年12月,纪录片导演李一凡的作品《杀马特我爱你》在广东时代美术馆上映。该片即讲述了红极一时也极富争议的年轻底层群体“杀马特”的故事。
流行于2008年-2013年的“杀马特”(smart音译)群体,一度被视为社会“异端”:一些来自乡村、城镇的低学历青年,穿着便宜的地摊货,模仿日韩明星、动漫角色、游戏人物等夸张怪异、五颜六色的发型。他们曾高调地出现在媒体、网络、公共场所中,而后迅速消失不见。
人称“杀马特教主”的罗福兴便是杀马特家族中的知名人士,在他的帮助下,李一凡接触到了大量的杀马特。
在纪录片中,我们看到杀马特回忆自己第一次进工厂的年纪:最小的只有十二岁,最大的也不过十六七岁,回忆没有父母的童年,回忆在工厂流水线上辛苦的生活,回忆拿到手的微薄薪水,回忆在唯一能够消费得起的溜冰场玩乐,回忆被黑工头欺骗威胁的往事,回忆由于夸张发型不再被工厂接纳的日子。
他们渴望得到关注,哪怕只是异样的注视,哪怕这样的发型只会让路人指指点点,至少,他们在别人的眼中存在过。
在李一凡采访跟拍杀马特群体的过程中不禁感慨:“想想那个现场,好多曾经的红人,各种冲突啊,故事啊,理想啊,现实啊,各种恩怨情仇啊,多有意思。”许多杀马特青年也感慨追忆曾经在工厂卖劳力的艰难岁月:“那天真的好失望啊。我朋友结了最多四百。那老板真的是黑啊,才给我结29块钱。那时候我回去我女朋友那里,我都哭了。现在那个女的应该都结婚了。”
罗福兴曾这样描述杀马特群体:“因为这群来到城市的孩子没有别的选择,他们没办法选择房、车,没办法选择高薪的工作,只能选择成为杀马特,玩不了车、玩不了房,只能玩头发。这个时代永远都有被抛弃的人,永远都有不被尊重的人。”
某次采访中,李一凡谈到:“我们经常被很多人诘问,你是不是消费乡村,你是不是消费杀马特。我觉得很可恶。那些漠视的人,总觉得别人好像在消费,他啥都不管、从来不参与。”
在那个被转发了2.1万的一席演讲中,李一凡导演在最后说:
“每个人都是活在社会里面的,每个人的处境都是社会的处境,每个人的历史都是社会史。关注自己最好的办法就是关注社会,只有在你对社会的观看没有盲点的时候,你才会发现自己不是活在《西部世界》那种岁月静好之中。”
中国的城市化一直在进行,2010年第六次人口普查,城市化率已经达到了51.27%。当前国家正处于城市化进程的最快时期,城市化率以每年2%的速度递增。
每年都有无数的乡村人口来到城市,由于文化水平的限制,他们找不到高收入的工作,往往居住在城中村里,其中很多人都没办法融入到城市生活,与周围奢华的高楼大厦格格不入。
这种结构性困境并非只在中国发生。去年的戛纳电影节影评人周单元的闭幕影片,由韩国女导演郑朱莉执导的电影《下一个素熙》揭示了年轻一代在结构性困境和劳动体制压迫下的残酷现实。
《下一个素熙》改编自2017年韩国一名在通信公司客服中心实习的学生跳入水库自杀的真实事件。影片分为前后两个部分,前半部分主要描述了素熙从开始实习到去世的过程,后半部分则是由裴斗娜饰演的警员宥真探索素熙最终选择自杀的原因以及这背后一系列的社会问题。
电影的主人公素熙是一个性格直爽的孩子,她热爱舞蹈,舞技超群,为人仗义,敢在料理店与不尊重朋友的陌生大叔怒呛。为何这样一个年轻气盛,生命力如此顽强的孩子最终却选择了孤独的死去?在影片的前半部分郑朱莉用一种极其微妙的手法带观众走进素熙的生活,她未曾直接描写素熙矛盾变化的心理,而是强调素熙身处的环境以及与他人之间的关系,让电影的感情线和影片的氛围融合在一起,观众也能顺理成章地理解素熙为何不得不选择自杀。“性格直爽的素熙,从某一件事以后变得很安静、很安静,很忧郁。”
相信很多人在外实习有过这样的经历,让刚刚成年的学生或者是未成年的学生在外实习劳动时不断强调他们应该承担成年人应有的责任,然而在结算工资的时候却又抓着他们是实习生、是学生这一点不放,不给他们应有的待遇和报酬。电影中的案例就像一个大型PUA现场,在素熙因为自己遭受不公平待遇而与新主管发生激烈冲突以后,学校老师却指责素熙的无礼和任性,他强调这次机会是学校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工作也是学校课程的一部分。许多人在这段与无助的素熙产生了强烈的共鸣,站在老师的角度来看说出这种话并不奇怪,但看过素熙所遭受的不公正待遇后,老师说出这样不可理喻的话简直无法原谅。
不单是学校方面,在素熙自杀后,宥真对各个机构部门进行质问,得到的回答不是向别的部门踢皮球就是劝宥真认清这个世界,这就是现实。最终的结果就是每个人都有涉及到自己的利害关系和私人理由,并非是想要故意去做这个加害者,而是大家都有自己所能做的最大限度。而正是这样的人们互相绑在一个社会的大齿轮下不断转动,无数的素熙才只能在齿轮的碾压下隐入尘烟。
素熙在影片中看起来总是十分孤独,无论是影片中的人物还是观众都对她不甚了解。素熙为什么在影片中一步步陷入了孤立的处境,其实并非无迹可寻。素熙在回家的车中曾向父母透露辞职的想法,母亲没听到后明明可以再多多关心一下,却没有这样做。素熙在和朋友的谈话中也曾被提问:“工作是可以随便辞的吗?”在潜移默化中,素熙已被渐渐推入一个孤立无援的境地,在摆脱工作的过程中却逐渐被工作所掌控。
在影片中,素熙的工作有过两名主管,第一名主管因为扛不住压力选择了自杀,之后才无缝衔接第二个主管。在郑朱莉导演做前期调查的时候,在真实案件中学生所任职的客服中心三年前曾有过一位主管自杀。导演将这一事例与影片片名巧妙地结合,因为曾经自杀的主管并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学生的任职环境也没有得到明显的改善,于是与主管自杀相似案例的学生则成为了下一个受害者,也就是“下一个素熙”。
《下一个素熙》的片名一方面蕴含了现实生活中还会不断出现像素熙一样的孩子的前瞻性意义。无论是从客服中心辞职去当百货公司接待员的朋友,还是辍学之后去做并不擅长的吃播的朋友,他们都有可能是下一个素熙。在素熙出事后,宥真有意地去和素熙的这些朋友接触,也是宥真在尽自己努力阻止他们成为下一个素熙的过程。
在第75届戛纳电影节影评人周闭幕后,《下一个素熙》又在法国亚眠国际电影节、中国平遥电影节和日本东京新作家主义影展上相继获奖。尽管电影讨论的是韩国体制下的困境,却在国际上引起了广泛的共鸣。导演郑朱莉曾感叹:“真的非常神奇,来自不同国家的年轻朋友们在看过电影后都会觉得是在讲他们自己的故事,尽管每个国家的教育体制和国情都不一样,但他们都能理解素熙的压力和苦痛,他们会认为这并非是特殊个例,而是必然要发生的事。这也让我意识到,对年轻一代的压迫,把不属于他们的责任施加到他们身上等等,这些问题可能比我想象的要更广泛,也更久远。”
无论是将中国小城的杀马特青年,还是在社会大体制下被无情碾压的素熙,亦或是天门山下决绝赴死的4个青年,世界各地城市化下的结构性困境和社会体制问题越来越明显。在素熙独自坐在酒馆决定赴死前,落在她身上的光只剩下脚边的短短一束。素熙没能等到春天再死,天门山下的青年也不再有痕迹,这不仅仅是一个社会的哀歌,也是我们这代人的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