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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来比较一下易卜生原来对人物的设置,你会发现他其实在某些方面很忠实:
克努特·布罗维克是一个瘦弱的老人,有白发和胡子。他穿了一件相当单薄但保存完好的黑色外套,眼镜,还有一件白色的围巾——时间较长,已经戴成了黄色的。在起草室,克努特·布罗维克和他自己坐在那里,忙着蓝图,在工作室的桌子上计算。——事实上他很快就要死了。
拉格纳·布罗维克三十多岁,衣着考究,金发碧眼,有点迟钝。——事实上如此优秀的年轻人,多年来没有得到过建筑大师一句鼓励的话。
Kaja Fosli是一个二十多岁的漂亮女孩,衣着考究,但外表却很病态。她戴着绿色的眼罩。卡贾·福斯利站在台账上。——在第1幕当中,我们知道他在两个人当中甚至愿意选择建筑大师。所以她自己心力憔悴。
Solness是一个中年人,强壮而有力,卷曲的头发,黑色的小胡须和浓密的黑色的眉毛。他的夹克是灰绿色的,有一个宽搭扣,扣上了。头上戴着一顶灰色的软帽子,胳膊下有几本文件夹。
夫人看上去很瘦很忧虑憔悴,但美的痕迹仍在显现。金色卷发。穿着时髦,全是黑色的。说话要慢一点。
(希尔达·旺格尔从大厅走了进来。她中等身材,丰满而发育良好。轻微晒伤。穿着登山服,短裙,水手衬衫开在喉咙处,戴着小水手帽。她背上有一个背包,皮带上有一个方格花呢长披肩(苏格兰民族服饰的一部分),还有一个长长的登山杖。)
——可以发现,除了建筑大师以外,其他人的还原都是接近原著的。导演将它的设置成为在病床上有很多护士来照顾,所以整部电影可能就像一个梦一样。而在原著当中他是非常强壮的,而且极为刚硬,所以在第1幕他会对老人说出I never give ground,我从不让步的话。
而对于神奇的死亡天使万格尔小姐,片中的设置几乎是点燃了建筑大师的火焰,让他从病床上跳了起来。而原著当中他认她认了半天。
所以我想那种死亡也是一种神秘的死亡,对于这个内心邪恶的建筑大师来讲,是一个最佳的褒奖。想想看,在当时的舞台上表演一个老人亲吻一个年轻女孩,而10年前她还是12岁少女的时候,他就曾经这样做过,所以在100多年前的挪威舞台上,这些东西是绝对不会出现的。
It's disgusting. It's a scandal.
出现这样的丑闻正和当时的挪威社会一样,也和很多已经腐化的社会一样,大家都要按资排辈,老年人压着有才气的年轻人。在易卜生的很多剧本里都反映了这种情境,一种老化的帝国,在一战以前的北欧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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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起万尼亚舅舅,我想路易马勒,真的是非常喜欢格里高利这个剧团。这就是他为什么要把他们排练的过程也拍摄下来,因为那种甜蜜的气氛,那种像家人一样的感觉,那种戏剧的同行探讨的热烈,都是现在的纽约不太有的东西。
所以我到现在理解了路易马勒这一点。这个富家子弟,在拍完了一些像鬼火这样的经典以后,就是一个发现者,在全世界寻找他感兴趣的东西。
正巧在他晚年发现了格里高利剧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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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bsen is so true.他诚实的可怕。
我想观众都会在他的角色中发现自己。有的是万格尔moment,有的是Solness moment。我在想著名大学的博导为什么会发生欺负女学生的事情?这是一种人性的问题,在国际上都是一样的,人有了权力以后就会变成野兽。但又让这个人感觉很好。
舆论总是廉价的。就像批评翁帆和杨振宁都是廉价的批评,完全不知道他们内部在发生什么。两个人之间的甜蜜和毒汁,谁也发现不了。
所以你发现的真理是:易卜生在讲真话。
而且在每一个角色身上有一些老的东西和一些新的东西,总是混杂着在一起。建筑大师说,他为妻子建了一座新房子,希望他能够忘去过去的不快。但正是13年前被烧掉的老房子,是他事业的起点。事实上他的妻子既是他的新东西,也是他的老东西,那就是他的起点。
如果你愿意物质的看待这个世界的话。
所以你会逃避自己的起点,起码在感情上极为复杂——翻江倒海。当建筑大师夫人像祥林嫂一样的提起过去的时候,建筑大师总是想避开。
所以本质上所有的主角都是疯狂的。他们被过去毁掉了,又对眼前的未来感到恐惧,所以他们想毁掉所有的人。特别是这部剧本所说的年轻人,也就是年轻的建筑师。
所有人的观念都在角逐,在决斗在互相竞争,每个人都有自己理想的诉求。所以易卜生是现代的,跟索福克勒斯的悲剧没有一点点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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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你的大脑中,永远不要让奇怪的码流干扰你。比如你对自己说我还年轻呢,我如此善于管理时间,使我现在仍然能够保持这样的青春。但是偶尔看到照片里的自己已经满是皱纹,你又会感到非常失落。
其实完全都不需要这些的干扰,你把生活看成是生活本来的样子,不要加喜怒于自己。
读戏剧更应该是这样。看戏剧改编成电影就有这样的好处,你不容易被打断,这是非常重要的。让你的码流完整的接受。在看剧本的时候,特别是前两遍看的时候,你会不断的被打断,因为很多地方不理解。但是看电影这样的题材的时候,就不会有这样的感受,所以要善于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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综合他的传记资料,还有他最后一部作品《死人醒来》,我们知道易卜生这部戏剧就是在写精神自传。完成于1892年,这当然是他的晚年作品。
老年的大师江郎才尽 身体日下,但是却要把年轻的才子拉格纳留在身边,多年来把他压在底层。他在病床上和医生说了一个故事,就是看到卡雅本来是和拉格纳在热恋,但自从见到了大师却远离了拉格纳,这也是他蓄意想造成的一种结果。易卜生对自己的人生也有很多不满足的地方,但在他自己的作品中,却诚实的可怕。
我记得坦普尔顿教授说,建筑大师从一开始就气息奄奄,他需要空气,需要自由,需要当年的那股精神气儿。总是想当年。
所以这部片子你不能把它当成一个剧情片看,它是一种戏剧作品的电影化。这样你就会很欣赏它的成就。
人一旦有了巨大的成就,就会贪婪的像野兽,什么东西都要攒在自己的手中。越是得到,就越想得到,一样待遇也不能少。对长江后浪推前浪的恐惧,对那场意外的大火感到恐怖(因为老婆家的房子被烧毁使他们的婚姻度日如年,见第2幕)。
你想想一个老国王,就像希特勒那样,在他自焚之前,需要别人为他献祭。卡雅就是那个为他牺牲的对象,而在他碰到万格小女孩之后,他就要为点燃他理想的女孩献身了。老国王会用一种浪漫的方式自裁。万格是他的鸦片烟。真的很难表演。
1886年后,伊普生写给女演员索菲一封信。他说要想演的好,就把我的剧本一遍一遍的阅读,特别要在意别人是怎么说你这个角色的,他生活在什么样的情境之下。我觉得这部电影的导演格里高利就很好的做到了这一点。而且他是个自然派。
特别是小女孩在回忆,在桑盖利她还是12岁女娃娃的时候,建筑大师深情的拥抱着她,说你会是我的小公主。并且越抱越紧,两人似乎就要合一然后深情的吻了她。女演员流下了眼泪。而建筑大师似乎一度忘记了10年前自己做下了这样的“暴行”。哈哈。
读易卜生的乐趣就在这,在读第1遍的时候,你绝对不会把他的主人公想的那么邪恶,但是你在读第2遍第3遍的时候,你就知道——他就是要暴露内心的邪恶。就像在这一部中,建筑大师身边的老中青女性齐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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伟大的作品总是在触碰一些最基本的问题。
比如星际穿越,就好像在问,世界到底有多大?我们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比如心灵奇旅,我们的生命有多么渺小,我们在宇宙之间占有什么样的位置?
比如爱尔兰人,用最简单的历史事实就告诉我们,我们的政治是怎么回事?是什么样的人构成了我们的理念。而他们到底在做些什么?他们宣传的又是什么?
而建筑大师,却像是一部内心的铁锤,在八十八十的一锤又一锤,他在问我们是从哪里来,我们到底在做什么?我们还想做什么。
请原谅我的胡说。刚刚看了一点花絮,原创作者们自己都认为他们不知道这部剧在讲什么。所以我觉得我值得被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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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高明的指挥家诠释柏辽兹,必须要把它过重的管乐给平衡掉一样。在戏剧舞台上诠释易卜生,必须用表演的微妙!比如小女孩的应付自如,又天真活泼。建筑大师的夫人面若冰霜,有时候你靠近她的时候她又会有小怪异。医生装作妇女之友的样子。
如果没有这些,沉默羔羊的导演 德米的工作就无法被好评。年轻人也就不会看这部电影。
所有人都会在心里问,即使是一个高端的评论家,我们真的懂了这部戏剧吗?
他不就是想表现一个艺术家——男女通吃的建筑大师,男的他要剥削,女的他都要当成灵魂伴侣。或者要表现一个既像天使又像恶魔的小女孩,她像一个迅速被投放的春药,使大师的生趣平添,又马上让他消耗了生命。
表现建筑大师夫人一家的痛苦,他们曾经失去两个婴孩,因为一场大火失去了所有的物质?
这些东西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呢?情节是如此单薄,就像柏辽兹管乐的嚎叫一样。
确实是,如果没有那音乐中快要上断头台的灵魂,这场戏剧就没法观看了。
我要说易卜生好看的地方就在于它的自陈自扫,自相矛盾。他像浮士德一样,既能为善也能为恶。他是一个如此自私与冷酷的人,残酷的打压他的晚辈,连给临死的人送去一些安慰都不愿意做。但是你偏偏看到他在小女孩的呼唤之下,显示出那么多生机和活跃。
第1幕他从病床上跳起来,那是绝妙的。演出了那种生命被点燃的感觉。然而这是原作中并不强调的。
再仔细看,每个人都有自相矛盾的一面。你可以说那是易卜生安慰自己,也可以说他嘲笑一切人生目标。我们丧失了生活的真谛,我们不愿意付出自己的爱。人类都变得冷漠。
我在这里要承认,我以前在读剧本的时候,就感觉像是男人在自赎,一个家庭生活混沌的建筑大师,欣然奔向理想的死亡,然后让所有的人头昏目眩沉沉睡去。 Leave us dazed and don't know wh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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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114年前,易卜生被葬入奥斯陆的圣救世主公墓。国家为他举行了盛大的国葬,他自己也永远想不到,国王、议会,所有的大人物,都来参加他的典礼。
正与这幕建筑大师的最后一样,大师把他的花圈放上了vane,所有的人都在喝彩,有的人看笑话,有的人衷心为他祝贺,还有的人心灵放飞。
“我想我可以说,我对那些贫穷的乡村教会是如此诚实、热情和热情,我觉得“他”应该对我感到高兴。(嘲笑地)他对我很满意!你在说什么,希尔达?他把我体内的巨魔放出来塞进口袋。他24小时不停地打扰我,所有这些魔鬼——哦,不,我很清楚他对我不满意。(神秘地)事实上,这就是为什么他把老房子烧了。是的,你没看见吗?他希望我有机会在自己的领域里成为一个完全的大师(主人),并通过更大的教会来增强他的荣耀。起初我不明白他在追求什么,但后来,我突然明白了。”
这难道不也是易卜生的独白吗?他在63岁以后荣归挪威,受到了国王一般的礼遇,周围全是喝彩声,连当年系统的骂过他的评论家,都成了他的粉丝。他晚期的重要剧本都是在这样的情景下写作的。所以我们也可以把“13年前的那场大火”理解为,《玩偶之家》点燃了整个挪威社会。他放了一把解放人类之火。
人不把自己逼到绝境上,都不知道自己的实力。
而在这部电影中却被完全删掉了。在改编上这部电影是掐头去尾的。也许是为了削弱这部电影原有的宗教性。
当然从好处来说,它使得这部片子的韵味更加浓厚了,因为缺少了指定性,所以可以联想更多的东西,甚至是现代性。
资料页介绍说本片生产国是意大利,但是片中演员说的分明是英语。 Solness(索尔尼斯)是本片中的主人公建筑大师,这个单词可以拆解为前后两个部分:前半部分sol有太阳之意,后半部分ness指的是伸入到海峡中的陆地,两个单词连起来我们就可以联想到易卜生的誉号“照亮挪威的太阳”,而这部作品中的太阳,其实也就是易卜生对他自己的形容。 晚年的易卜生的心理遭际一如另外一位时代相近的大文豪——lev•托尔斯泰,托尔斯泰年轻时也并非一个十分虔诚的信徒,而散文《忏悔录》中的托尔斯泰、戏剧《建筑师》中的Solness,却俨然都表现出两位创作者有回归宗教本体、且否认艺术的迹象。 对于易卜生来说,这样的转变其实并不难理解,一度十分注重戏剧的社会功能的他广为人知的中期批判现实主义四部作品(《玩偶之家》、《人名公敌》、《社会支柱》以及《群鬼》)在易卜生还活着的时候就已经不如像其早期的一些具有神鬼色彩的作品(比如《培尔金特》)那样受欢迎,这个观众审美接受现象使得易卜生开始重新思考起艺术的“可为”与“不可为”起来。 “凡是批判道德的都没有收到欢迎……凡是以个人主义主义为乐的却受到了欢迎……”由此也不难理解廖可兑先生在他那本著名的《西欧戏剧史》教材中对晚年的易卜生提出了“软弱”的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