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我在韩国交换的时候,韩国网络曾经火过一首mv《悲惨军队》,这首改编自电影《悲惨世界》的歌曲,讲述了韩国空军飞行员被迫扫雪、一个小伙甚至因此和女友分手的“悲惨故事”。那时候已经隐约知道,韩国军队的黑暗远不止这种以戏谑方式表现出来的集体吐槽。
(视频地址:)
2014年,韩国曾发生过多起军队内部霸凌事件。4月6日,在京畿道涟川陆军部队服役的一等兵尹某被部队老兵殴打致食物堵塞气管,因抢救无效于次日死亡。这5名士兵涉嫌在4月份殴打一名姓尹的新兵,导致尹某窒息死亡。据悉,尹某在军营里经常受到欺凌,被迫吃自己的呕吐物、舔地上的口水。()
因为人权团体的介入,以及一系列连发的恶性事件,让军队霸凌这个问题更加暴露在大众的视野里。但众人皆知军队一贯的封口做法,更能得出“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的结论。
《D.P:逃兵通缉令》应该是韩国历史上第一部直接揭露军队霸凌现象的影视剧,以前也曾经听过美国、日本、台湾军队同样出现了霸凌现象,但在韩国军队霸凌事件如此密集且耸人听闻,也与它的文化基因密不可分。
一、韩国军队为什么会成为霸凌最严重的地方?
在《D.P:逃兵通缉令》每集开头,都会打出一行字,“根据宪法及本法规定,大韩民国全体男性国民均有依法服兵役之义务”。军人并不是被挑选的,军队并不是世外桃源,只会因为各种人员高度集中而更加错综复杂、鱼龙混杂。
当目光投入社会,可以很容易地看出剧中每个人物有着不同的身份特点,比如霸凌者黄章秀和被霸凌者曹石峰:黄章秀退役后只能在便利店打工,过着一人生活(前面那个虐待老爸和女友的渣男比他还不如);而曹石峰会画漫画、是个像“甘地”一样的美术老师,退役后也可能拥有更高的社会地位。但当进入军营,只比谁来得更早,谁的拳头更硬,谁的心肠更狠。
而韩国社会本来就追求高度集体主义文化,我们wuli(우리)才是同类,“异己”只会被很快挑出来排斥。
我们韩国老师曾告诉我们,在90年代的韩国,如果一个男生去参加朋友聚会没有穿耐克鞋,就会被集体嘲笑,因为他“与众不同”。这种现象过了十几年并未改变。我记得2012年,韩国曾火过一段时间大衣军靴,冬天走在街上,几乎清一色的深绿色大衣黑色锃亮军靴。以致于我刚回到北京上地铁都觉得眼花缭乱。这群或穿着羽绒服,或穿着呢子大衣甚至衬衫的老乡们,虽然没有韩国精致,但让我感觉到一种亲切感。
高度的一体化带来了高度的压迫与妥协。而在军队里,这种“一体化”外化表现为阳刚的男性气质,于是宅男、娘娘腔和同性恋便成了最容易被欺负的对象。
而传统儒家文化在韩国发展成“儒教”,又进一步成为当权者的武器。其实儒家文化一开始并不是那么助纣为虐,儒家讲求“以德报德,以直报怨”,即使讲“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也是君要像个君,臣才能像个臣;父亲要像个父亲,儿子才能像个儿子。
但在演变的过程中,儒家文化被统治者加以利用,从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到朱熹“存天理,灭人欲”。而韩国又吸收了程朱理学那套,他们讲求阶级高下、长幼尊卑。在学韩语过程中,你会被无数敬语非敬语绕晕,也会被教导许多规矩,比如当着长辈的面喝酒必须转过身去,要是远远地看到长辈必须鞠躬90度,这种文化本来是为了让社会生活更有秩序,但是当演变成下级无条件服从上级时,就会出现极端现象。
《D.P:逃兵通缉令》几乎没有中间地带,你如果不是被霸凌者,就被霸凌。只有前辈能教训后辈,即使嚣张如黄章秀,也不敢对韩浩烈还手。而即使“嚣张”如韩浩烈,也不得不假装打一顿安俊昊,不然他俩都会受到排挤。
但以上只是讲霸凌的土壤为何如此肥沃,但实际上开始霸凌只需要一个随机的对象。
当曹石峰绑架黄章秀并问他,“你为什么要霸凌我”时(连这句话他都要用敬语,真让人难过),黄章秀甚至讲不出一个所以然,他的回答是“因为我以为那样也可以”。他们并不只是挑特定被害者,只是先试着挑一个最好欺负的对象,如果不反抗,就会一直缠着你。安俊昊一开始也被看不顺眼,也几乎成为被霸凌的对象,但因为他有了去D.P的机会,所以逃过一劫。
但安俊昊并没有因为独善其身而远离风暴,甚至他反抗虐待新兵的举动会让昔日关系还算不错的战友曹石峰更感到绝望。曹石峰不忍打人不再学柔道,但他的善良却无法坚持下去,只能被老兵压迫着虐待更新的新兵。相比于害怕被打,理想主义的曹石峰可能更多地会唾弃自己的堕落。于是他在内外双重压力之下,精神崩溃了,走向了不可挽回的结局。
曹石峰走出隧道前的一句话让人无言,1953年的暖水瓶仍在军队使用,那么这种霸凌陋习怎么可能比暖水瓶的存活时间更短呢?
有人说,为什么不反抗?
反抗需要付出代价,需要组织。老兵很“聪明”,他们只会挑1-2个看起来最没有威胁、没有依靠、柔弱无力的人下手,将他孤立起来,只要别人不主动挑事,就不会成为受霸凌最严重的人。在这样的“高墙”面前,鸡蛋就算再多坚硬,依然会成为被碾碎的对象。
而这种霸凌并不仅存在于军队。校园霸凌是许多韩剧的主题,职场霸凌也曾经被影视剧描画过。在这套体系中,没有人敢成为那个越位的人。
2、韩国“恨”文化
当压迫被逼到极致,就像高压锅的减压阀被死死捂住,要么就自我毁灭,要么就同归于尽。于是,《D.P:逃兵通缉令》里,有些逃兵选择烧炭自杀也不愿回到部队,有些逃兵选择找霸凌者复仇。
韩国半岛的地缘政治,决定了韩国人的性格更容易偏激、走极端。从古至今,韩国一直夹在几个大国中间,为了求生,他们需要的是团结一致对外,需要民族情绪。韩国的韩(한)在汉语发音是“han”,与韩语的“恨”是一个发音。
就像《金达莱花》唱的一样,“如果君已如此厌我,欲弃我而去之时,就算死去,也不会流泪”。
所以在《D.P:逃兵追缉令》里,曹石峰会一次一次地被抓又逃脱,因为支撑他活下去的唯一动力,就是找霸凌者复仇。他很难找到一个中间地带,去妥协、去开始新的人生。
所以会出现《金福南杀人事件》里太阳下挥起镰刀的金福南;会出现《寄生虫》里突然血性杀人的穷人爸爸。他们一次又一次忍受着命运无情的捉弄、失去法理与公平的支持,当到达一个极点,他们一无所有,不会再恐惧什么,考虑什么,他们要做的,就是复仇。
而且他们深知,他们的反抗只会对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伪君子形成一时的挑战和冲击,但是不会带来什么彻底的转变。所以不如爆发,不如沉沦。
3、鸡蛋与高墙
从第3集开始,我已经无法跳过片头的ost了。一方面是太好听了(最开头的那段吉他有点像Coldplay的《yellow》也有点像GALA的《追梦赤子心》),另一方面每当看到那个略显粗糙的视频画面出现,展现一个婴儿如何成长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时,总会想到鲍勃·迪伦的歌“How many roads must a man walk down,before you call him a man”,想到每一集出现的受害者,他们也是谁的儿子、谁的男朋友,谁的哥哥(弟弟)。但在军队里,他们却变成了自己都不认识的模样,答案却随风而去。
2013年,村上春树在以色列接受耶路撒冷文学奖时,曾经做过一段“高墙和鸡蛋”的演讲。
假如这里有坚固的高墙和撞墙破碎的鸡蛋,我总是站在鸡蛋一边。
是的,无论高墙多么正确和鸡蛋多么错误,我也还是站在鸡蛋一边。正确不正确是由别人决定的,或是由时间和历史决定的。假如小说家站在高墙一边写作——不管出于何种理由——那个作家又有多大价值呢?
……
请这样设想好了:我们每一个人都或多或少分别是一个鸡蛋,是具有无可替代的灵魂和包拢它的脆弱外壳的鸡蛋。我是,你们也是。再假如我们或多或少面对之于每一个人的坚硬的高墙。高墙有个名称,叫作体制(System)。体制本应是保护我们的,而它有时候却自行其是地杀害我们和让我们杀人,冷酷地、高效地、而且系统性地(Systematiclly)。
体制庞大到无法战胜,但是小说家可以用笔、影视工作者可以用镜头,去挑战“高墙”。
在这个问题上,我真的很佩服韩国的电影导演和编剧,他们从来不惧把最血淋淋的问题剖析给观众,就像比干剖心,只求一个真相。
《D.P:逃兵追缉令》通过细节刻画人物关系简直让人叹为观止。就像一个套娃,压迫一层层往上倒推。老兵虐新兵,一等兵虐二等兵,朴中士和林中尉皆被上司虐。而在上司的上面,只会有更强大的压力,只是隐去不说。只要大你一级的人,就有资格对你拳打脚踢,用你最在乎的东西威胁你。
而在这种透不过气的压迫氛围中,还是会有些很细小的微光在闪亮。韩浩烈就是一个典型的来调和的角色,他的吊儿郎当、插科打诨终于给灰色画上了一些色彩。
前4集单元剧就像小品文,短小精悍,轻轻敲打你的内心。特别是第四集那个为了照顾奶奶逃跑的士兵,最后想去见奶奶一面,但得了阿尔茨海默氏症的奶奶闪过了他,抱住了韩浩烈。这个细节的处理就像一个壮汉闪过了你的拳头,但是抱着你的腰给你来了一记重摔,让你憋着的眼泪顿了一下,却终于在笑声中涌出眼眶。
但在第5-6集,轻轻的敲击变成了大锤重敲,没有什么喘息的空间,就像一张拉满的弓,任何的松懈都会导致箭无法入靶心。
一个朋友提出来,为什么最后曹死了,却接上了安俊昊祭奠他追击的第一个逃兵镜头,他认为是因为第一个烧炭死,还能被纪念;而曹是在被包围中畏罪自杀,因此没有资格被祭奠。我觉得也有可能有这个原因,但是韩国佛教文化应该不会像天主教一样严格,而且私人祭奠不涉及军队管制。但不论怎么说,这部剧底色仍然是悲凉的。
在全剧最后,安俊昊决定做那个出列者,迎着夕阳走去,摘下了他的礼帽。
希望第二季他来演一出《越狱》吧。
(因为看完抑郁了一个晚上,整理了一下思路,写下来还是比较杂乱,但还是想说出来)
(首发于公众号:霧風誌,欢迎关注!)
《D.P:逃兵追缉令》是Netflix出品的韩剧,改编自漫画,由韩俊熙导演,丁海寅、具教煥、金成钧、孙锡久主演,共6集,8月27日上线,豆瓣8.9分。
讲述服役中的二等兵安俊浩被派到负责抓捕逃兵的DP(Deserter Pursuit)组,借由士兵们的“逃离”,挖掘背后的原因,揭露韩国军队中的暴力现象。
《D.P》基调是沉重的,出现在开头的背景交代暗示了全剧的主线情节与主题:暴力。
开头的新闻画面中,出现了前韩国总统朴瑾惠在2014年说过的话:“打造出尊重军人人格、保障军人人权的部队开始。”
第二个新闻画面迅速“打脸”,韩国军队中发生了命案,兵长对二等兵施暴、杀人,显然现实没有任何改变,讽刺了当权者的空谈。
现实中,2014年确有这样的命案发生:由于涉嫌欺凌一名二等兵致其死亡,5名韩国士兵以一般杀人罪罪名遭到起诉。
士兵们被霸凌、施暴的事件不在少数,因此生活在痛苦中的士兵有些会选择逃离、报复,做出更多危险行径,甚至滥杀无辜。
下图罗列了一些真实案件,其中“遭到排挤”、“人格羞辱”、“殴打”等词反复出现,极有可能是导致最终犯罪的动机。
剧中D.P组的任务,就是不惜一切把逃兵们抓回来,阻止更多惨剧发生。
二等兵安俊浩一开始也遭遇了兵长的霸凌,被推到有钉子的墙上、被扇巴掌、还试图吐痰在他嘴里。
特写钉子,增强威胁和紧张感,也象征安俊浩成了兵长的眼中钉。
幸好很快,安俊浩就被派到D.P组,远离了兵长的威胁。
成为D.P后,安俊浩遇见了各种各样的逃兵:第一个逃兵没有具体交代他的遭遇,但他宁可烧炭自杀,也不愿意被抓回去。
而安俊浩无意中给的打火机,成为了逃兵自杀的工具,第一次出任务什么都没做,还酿成大错,被关禁闭的俊浩陷入极度愧疚。
不过一等兵曹石峰给了他安慰,俊浩开始反思、想要改变、做些什么······因此画面中出现了彩虹的光芒。
不过死去的逃兵在梦里湿漉漉地出现,倾斜镜头表达了俊浩仍被罪恶感囚禁的心理状态。
在此之前,俊浩也梦见过相同场景,是爸爸家暴妈妈的画面,俊浩是从家暴的家庭中逃离出来的。
以一模一样的场景来暗示,俊浩和一些从军队逃离出来的人,某个程度上是一样的,本质上都是因为暴力,他们才选择了逃离。
“虐待问题,只要是集体生活就会存在,特别是干部们根本放任而不理会时。”
剧中家庭的逃离与从军队的逃离之间,还有一个共同点:没有和解。
剧中是点到为止,因为导演要展现的不是逃离本身的悲剧,而是隐藏在各种各样的“逃离”面具中的暴力。
要如何跟暴力和解?
《D.P》给出了一个较为悲观的答案:几乎是不可能的,如果不从制度上彻底改变的话。
当霸凌者退伍,轻描淡写地跟被欺辱过的一等兵曹石峰说“都忘了吧”、“你还能拿我怎么样?”
反而激发了曹石峰隐忍已久的愤怒和仇恨,决心逃离军队去杀了那个人,曹石峰已经陷入了疯狂和混乱的精神状态。
最后场景是在隧道口,第一集提过,这是朝鲜人挖的地道,现在是他们训练的地方。
值得注意的是,剧中没有特意强调季节的变化,主角们穿便服时也只穿了一件薄外套,感觉是秋天,最后跑出隧道竟然是一片严冬景象,下着大雪,画面是冷冰冰的蓝色调。
天气的突变,似乎暗示一种在不自觉地氛围中,我们没有意识到已经到了如此严酷、寒冷的季节,就像是暴力环境中,加害者和旁观者也变得麻木,在一种暴力被默许的氛围中,没有意识到被害者已经被逼进绝境,失去了活着的希望。
逐渐意识到这一点的安俊浩,在结尾时脱离了队伍,往反方向奔跑起来。剧情上为第二季留下了悬念,他是要当逃兵?还是接到了新的任务?
重点是他去往的方向,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意味着还有变数,还有希望。
“变数”是其中一个逃兵教会他的,也就是“蒙提霍尔问题”:当你面前有三个选择,选定了第一个,正确的概率是1/3,然后告诉你第三个是“咣”,你会不会改变选择?
多数人因为不安而维持第一个选择,但改变选择的话,正确的概率会变成2/3。
其实这个逃兵的故事看起来有点温情,和暴力无关,不过他出现的重点在于告诉主角们:产生了变数,结果也可能改变。
对应到主线上,在暴力事件中,会产生变数的是什么?
我认为就是,旁观者。
剧中多次说的一句台词就是:“做点什么。”
被害者、遗属,都对于旁观者发出了诘问:为什么没做点什么?
自杀的曹石峰、扫射室友的同期小胖,他们最后说的“做点什么”,不就是因为没有人为他们做点什么,只好自己来吗?
在家庭暴力中,安俊浩一直是旁观者。
在军队暴力中,他本也是旁观者,但他也有被害的经历、因为没能做点什么的愧疚感,渐渐变得不能旁观了,遇见逃兵的女友时,他想起了妈妈而对她产生了同情。
透过这个事件,安俊浩的心理和行为都发生了转变,他不再旁观,而开始积极地介入。
DP组的上级,包含事务长、辅佐官,他们也有一些作为,但实际作用不大。
这个构图中轻狂的林大尉被挤压到只剩下一条缝,暗示他是夹在中间,虽有一点点权力,但是无法做出真正的决策去改变任何事。
整体来说,《D.P》主线与单元情节之间结合得很流畅,和《我是遗物整理师》的结构相似,但更加短小精悍,可贵的是少了韩式悲情,多了理性反思,加上题材的大胆拓宽,揭露弊病,像电影一样的韩剧,正是“Netflix体质”。
演员的火花在沉重的题材中保持一点轻松幽默,起到调节气氛的作用。尤其丁海寅,摆脱了“只演爱情剧”的误解与刻板印象,打破帅气形象,在《D.P》中展现了干脆利落的动作戏,和爆发力极强的一流演技。
观众的目光得以随着安俊浩,了解逃兵们各自的故事,各个故事都为主角或主线提供了一些铺垫,最后又回到主线:暴力。
我很喜欢每集的片头都会出现的,安俊浩一人转过头凝视着镜头的画面,代表了《D.P》贯穿全剧的观点:是对默许暴力滋生的制度本身的觉醒、质疑和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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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篇剧评主要分析了《D.P》的主题——暴力。
这篇着重在人物分析上,特别是让人不能完全理解的角色:安俊浩、曹石峰、林智夑。
还有,在这部男性题材中扮演重要却容易被忽略的女性角色:俊浩妈妈、申雨皙妹妹,以及文英玉。
其中有两组人物形成了对照组:安俊浩-曹石峰;俊浩妈妈-文英玉。
安俊浩是剧中戏份最多、刻画最完整的人物,观众的目光一直跟随着他从入伍到加入DP组,通常这样的叙事会让观众对安俊浩更能产生共情。
不过我仍看到部分评论指出,安俊浩一直表现得很木讷、“圣母”,甚至指向了演员演技有欠缺。
我完全不认同!安俊浩的心理、情绪转变非常地细致入微、循序渐进。细腻的表演正是演员丁海寅的特色。
安俊浩第一次爆发,就在第一集结尾处。初入DP组的第一个任务就失败了,逃兵自杀,安俊浩呆愣在远处,逃兵妈妈跑过去的时候,撞了安俊浩的肩。
这一撞似乎把他从一片混乱的思绪中撞了出来,他的目光聚焦在遗属身上,尤其是妹妹,她没有像妈妈那样大声哭嚎,接近于无声的痛苦更唤起安俊浩的愧疚。
背景中蓝色、黄色各占画面一半,安俊浩就站在蓝、黄的分界线中央,就像是他一半混乱一半清醒的心理状态。
等他知道是自己给的打火机造成了逃兵自杀,而前辈无动于衷时,安俊浩爆发了。
旋转的镜头,制造一种恍惚的感觉,因为安俊浩虽然在暴揍前辈,但他真正想要暴揍的是他自己。
一闪而过的笑意,是潜意识中安俊浩对自己的嘲讽。这令他更加愤怒、更加愧疚,一时间失去了理智而转化为暴力。
练拳击的安俊浩与练柔道的曹石峰互为对照组。
首先他们都有极高武力值保护自己,却习惯于忍耐。
还记得曹石峰出逃的契机吗?一个老兵欺辱石峰,他爆发把老兵揍成猪头,就跟第一集这段一样。
当安俊浩实行暴力的时候,被旁边的朴范求拉开了,愤怒被迫中止;当曹石峰实行暴力的时候,没人阻止,愤怒持续燃烧,才毅然决定去找黄章秀算账。
曹石峰和安俊浩一开始的命运相似,都是黄章秀的“眼中钉”,一个撞出了血,一个躲开了,这就暗示了两人命运的走向。
安俊浩躲开了“钉子”,幸运地加入了DP组,又幸运地遇见了韩浩烈,一个人情味十足的哥。
曹石峰留在那原处,受尽了折磨,最终流光了血。
当他“受命”欺负新兵时,安俊浩不配合,又惹怒了黄章秀,韩浩烈一把救走了安俊浩,曹石峰再次感觉自己被留在原地,无人救援。
安俊浩多么幸运,曹石峰就变得多么悲惨。
第一季的故事中,第一个逃兵和最后一个逃兵都自杀身亡,安俊浩的任务失败得很彻底。
但作为主角,他必须在这些失败中成长。
年轻的安俊浩的人生已经有很多失败的事,尤其是跟妈妈的关系。
他觉得逃兵女友文英玉的处境像他妈妈,被打了还向着男友,帮他四处筹钱。他对文英玉说的话,实际是心里想对妈妈说的话:“为什么老是把自己变得可怜?”
安俊浩入伍时不接妈妈电话,也不回妈妈的信件,休假时也不回家,可以看出他虽然清楚妈妈是暴力的受害者,可心里不能理解,甚至会责备她的软弱。
总有人会责备家暴受害者,为什么不离婚?为什么不坚强起来反击?
就好像对一个遭遇车祸断了腿躺在病床上的病人说:你为什么不站起来?
其实是很荒唐的责备。
安俊浩的“别扭、回避”表面上是“恨铁不成钢”,觉得妈妈为什么要这样软弱地忍受暴力。
而从他之前的梦中可以得知,潜意识中他并不是责怪妈妈的软弱,而是责怪自己软弱地逃离了家庭,没有做点什么去帮助妈妈,来自内心深层的愧疚感让他无法面对妈妈的关心。
他帮助了文英玉,却被骗了钱,不过安俊浩面对文英玉的“逃离”,并没有太怨她,反而让他进一步觉醒,不再沉默地旁观,因此回家的时候他问了妈妈:“你为什么不逃?”
妈妈的回答令人失望,就像在军队中默默忍受着暴力的、沉默的大多数一样,适应规则而不会质疑规则。
爸爸在黑漆漆的病房看拳击比赛,与安俊浩练拳击保护自己不同,爸爸看拳击是爱暴力,代表他永远不会改变,就像腐朽的军营一样。
安俊浩对妈妈、乃至对自身的愧疚感的开始正视心理转变,由旁观转为介入的过程,是借助文英玉这个角色完成的。
反观,文英玉又是剧中唯一一个成功逃离的人,其他逃离的人要么抓到了,要么抓了又给放了。
当然,文英玉不是“逃兵”,但骗了钱,共同点都是不得已从最糟的处境中逃离的人,可以看作是俊浩妈妈的对照组,只不过文英玉是拥有独立自主意识的女性形象。
唯一逃离成功的人,和提出质疑的人,都是剧中的女性角色。女人们看似是军营故事的“局外人”,对于主角的成长却始终起到了重要的转折作用。
第一集出现的逃兵申雨皙妹妹,在最后一集又出现了,也是第一个问安俊浩:“你为什么只是旁观?”。
局外人看得更清楚,任外人看都是扭曲的、极端的暴力犯罪行为,为什么身在其中的那些人却觉得是正常的,默许甚至助长了暴力的滋生?
正如编剧所说:“也许安俊浩正在一个被称作军队的组织所创造的垃圾堆里游荡。”
和安俊浩一起的人,如果说他们太过微不足道,根本改变不了什么。那么剧中的林智夑大尉显然是一个处于更高位,理论上有能力、有机会改变点什么的人物。
林智夑是主角中戏份最少的,却是很微妙、值得琢磨的人,他一直在维护自己的权力空间,上面受压,他也要给底下的人脸色看,似乎是一种军队阶级固化的象征。
处理崔隽木逃兵事件时,面对家属的质疑,他明显底气不足,说了一番连自己都说服不了的话之后,最后还是朴范求救场。林大尉有些无奈的半张着嘴。
下一个镜头就切到这条鱼上,都被开膛破腹切成生鱼片了,鱼嘴还在动呢,这就是林大尉的真实处境!
虽然点缀着花,看起来有模有样的,或许还是身价昂贵的料理,但不也只是任人宰割、被吃掉的命运吗?你都是个生鱼片了还想说什么话吗?
韩剧中关于饮食的隐喻是非常丰富的,参照黄政民的《Hush》。
即使林大尉一来就帮了安俊浩,最后又帮了朴范求,可是他还是被上层压制着,所以最后什么也改变不了。
透过丰富的镜头语言,演员的细腻演出,令这些微妙又立体的人物成为了《DP》最值得二刷的原因!
最后一点关于片头,成长记录片一样,广泛地代表了出生在韩国的普通男孩,从懵懵懂懂地出生、成长到服兵役,每个男孩都必须经历这个过程,不过只有安俊浩最后看向了镜头,是一种自我意识的表现,也是上篇分析中最强调的,对于产生暴力之制度的凝视。
看了D.P之后对蒙提霍尔这个经济学原理还挺感兴趣的,原来改变选择 胜率比较大~感觉现实里最直观的应用就看RM定惩罚人选的时候,李光洙或者刘在石问要不要换,直观感受确实是不要换比较好,但原来换了受惩罚的概率比较低
感觉会对我的人生有一定影响,毕竟我就是个不爱更换选择、喜欢死磕的人,既然现在知道了,换了会比较好,说不定未来会有所改变~
逃兵,是汉语词语,拼音是táo bīng,一般新兵在部队训练,指未经上级批准而擅自逃离部队的兵士。泛指因怕困难、危险等而擅离工作岗位的人。
这是汉语中的解释,不同语言中会有所差异,但核心含义应该一致。
逃兵,当你看到这个词时激发的情绪与想象是什么?
在看完这部剧后,你对这两个字的感受是否有所变化呢?
这就是故事的力量,它为抽象的概念提供细节、语境和复杂度。现实中的事情总是具体的,几乎没有什么事是一两个抽象的词能涵盖的。
然而,太多时候,历史或今天,总有人擅于使用语言的魔力,抛出一个词人们就会激动,抛出另一个词人们就会愤怒,又一个词人们忽然热泪盈眶,变戏法一样,左右着众人的情绪。
所以,我们需要故事,当大家愿意探寻细节时,真相才可能出现。才能明白,逃兵和逃兵是不一样的。
基于权力关系的霸凌和欺辱无处不在,许多人想必都有过亲身经历,当然多数不是剧中那种程度。
在家庭中、在学校、在职场,但军队是个更为特殊的情境,它在一定时间内禁止了生活中多数情况下都可保有的最后手段——退出。
你可以离婚、退学、辞职,但时间未到而擅离军队就成了要被追捕的逃兵。
这个特殊的情境成了所有权力关系、官僚体系弊端的放大镜,施暴者愈加肆无忌惮,受害者愈加无处求援,让矛盾冲突得以不断累积、层层加码,直至爆炸。
人为什么会莫名其妙欺负另一个人,剧中人回答:因为我可以。
这似乎是人这种动物至今无法克服的缺陷,任何一点微不足道的权力,到了一些人手中,就能变成撑起他全部虚荣的骨架,风筝一般,微风一起,就要上天。
它是落在新兵脸上的拳头,是字字诛心的打压,是处方上永远认不得的字,是明明在人行道上开车还震耳欲聋的喇叭。
短短六集,没什么新鲜的东西,但讲了个关于逃兵的好故事。
有人说,那又怎么样,最终什么都改变不了。
回到前面的问题,当你听到逃兵两个字时,所想到的感受到的变了吗?
而每个因此开始愿意探究具体拒绝抽象的人,都是这个世界发生的变化。
博尔赫斯晚年去了趟撒哈拉沙漠,他抓起一把沙子,走了几步,再把这把沙子撒下。他说我在改变撒哈拉。
不是天翻地覆才算改变,一个好故事所能做到的,至少是博尔赫斯手中的一把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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