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名: 牧师的最后诱惑(港/台) / 重组教堂 / 第一次重组
导演: 保罗·施拉德
编剧: 保罗·施拉德
主演: 伊桑·霍克 阿曼达·塞弗里德 塞德里克·凯尔斯 维多利亚·希尔 菲利普·埃丁格 迈克尔·加斯顿 Bill Hoag Kristin Villanueva Ingrid Kullberg-Bendz Ken Forman 克里斯托弗·迪伦·怀特 弗兰克·罗德里格斯 Gary Lee Mahmoud Joseph Anthony Jerez Sue Jean Kim 泰勒‧伯克 Van Hansis Del Montgomery 艾瑞卡·菲 罗纳德·皮特
上映日期: 2017-08-31(威尼斯电影节) 2018-05-18(美国) 2018-07-13(英国)
片长: 113分钟 IMDb: tt6053438 豆瓣评分:6.9 下载地址:迅雷下载
比起特立独行而散发着夺目光彩的《乡村教士日记》,第一归正会缺少的是詹森主义的奇异味道。
关键词:牧师日记;荷兰移民的教堂;工业城;日渐恶劣的环境
想必,稍有阅历的观众都能从本片看出不少的端倪来。如果说本片没有受到一点乡村教士的影响,那绝对是自欺欺人。我们甚至能从隐藏在故事中的叙述符号中,看到这种相似或曰继承——17世纪晚期在殖民地建成的荷兰族裔教堂,其历史蕴含就是詹森主义被打压的教会史(此处不展开了,自行百度)——但需要稍微展开一下詹森主义的意识形态:简单来说就是认定人的原罪是不可自赎的且人的堕落是不可自救的。上帝的恩典与人的自由意志无关。人的获救是上帝预先拣选的。总而言之,就是强调恩典和宿命。理解这一点,是理解本片的重要基础。
既然已经提到了《乡村教士日记》,就必须提到深深影响布列松创作思想的法国作家贝尔纳诺斯(《一个乡村教士的日记》、《在撒旦的阳光下》、《》)。他的写作渗透着强烈的詹森主义批判性。对于生活本身的险恶和人的堕落,他笔下的人物往往总是成为既震撼人心又显得微不足道的牺牲品。乡村教士也好,穆谢特也罢都承受着这个世界无以复加的恶意——他们仍然相信善良、道德以及朴素的信仰——他们不能像地主、猎人那样肆无忌惮又逍遥自在地活下去。事实上,他们是向往死—救赎的恩典的。这一点在乡村教士身上更加明显——并也被本片借鉴了过来。
这一幕与乡村教士蘸葡萄酒吃面包的场景如出一辙。既可看作是致敬也可看做是一种叙事气质上的精神延续。而图像之下的内质则暗合了詹森主义的那套理论——身负自责的牧师终日靠酒精麻醉自己。而另一方面,牧师又每每从深夜和黎明前惊醒,然后一本正经地记述自己与上帝、真理的对话和忏悔。
在这里,本片比布列松更加喜欢用暗喻来变现,其实并不算得上很高明。日记;酒杯;牺牲的证明和教堂的钥匙,一并构成了一个封闭的阐释:居住在客西马尼园的牧师,日复一日地沉浸在悲怆中无法自拔。
这位敏感、谨小慎微的牧师甫一出场便表带凄凉忧郁之色。尽管,他的工作和任务是去开导一位激进环保人士,但他事后认为这其实是极为困难的任务。而随着环保者的自杀,牧师被卷进了一系列的精神危机之中去。唯利是图的工厂主、八面玲珑的大教会负责人、频频示好的女性教会工作者还有那可怜的寡妇,以及一系列迫近的亟待他亲自办理的事项——教堂250周年纪念;修缮;葬礼和日益恶化的环境污染——更是将之挤进了墙角。
牧师每日都奔波于这样那样的事务中去以至于甚至都忽略了自己的身体健康……
他开始酗酒。他开始憎恨。他开始制定一个计划。他送走可怜的玛丽并嘱咐她千万别来参加纪念……
牧师拿出了那件自爆背心。纪念活动如期开始,牧师开穿上了自爆背心然后,他突然发现玛丽的到来……
我们现在必须回到“坏人”的视角来看一下。团契负责人对牧师的开导错了吗?没有,反而说的很有道理。那么工厂主对牧师的指责,是否合情合理呢?其实是有道理的——尤其是考虑到政教分离这一基本原则,牧师受到影响从而决意自爆的计划,本就是极端的不是吗。尽管,这个极端的选择是对日渐腐败的外界的回应但,它仍然是盲目和非建设性的破坏。一个工厂主的生死并不能改变环境污染的社会问题,而一个牧师的自爆却会引发更多的社会冲突——这么说,是不是意味着对问题的回避乃至退让呢?并不如此。牧师的责任不是抗议,也不是安抚而是通过保持中立进而接纳更多的人去传播福音——否则牧师就成了直接参与社会进程的革命者。从这一点上来说,牧师的确“并不理解上帝的旨意”,虽然他从事着教堂的工作。再次落回到恩典论的宿命思想上。
可,牧师尽管肠胃出了严重的问题——医生却这样回答他。“现在有很对治疗癌症的办法”——是啊,现在已不是上个世纪了。乡村教士眼中堕落、不可救药的法国农村已经成为了历史。战争的破坏和战后各种民权运动的兴起,将人类的历史彻底与过去划分开来。污染仍在继续,但环保的声音和行动也在扩展。人们仍然受到强权、金钱的压迫,但人们已经走上街头……詹森主义之所以在以保守著称的天主教内部都受到排挤,是可想而知。因为这种否认人的能动性、否定自由意志的作用的观念,虽然能够稳定社会秩序但长远看来,却是对人本身的否定和压制。如果这套观念大行其道,其结果可想而知。
于是,我们看到了一个令人振奋的结尾——回到电影本身,这个结尾既合情合理又通过与布列松的对照而展示出新的意味。
玛丽的出现,破除了詹森主义宿命观的笼罩——也同样破除了牧师心中的憎恨。他憎恨的源头不消说源自儿子在伊拉克的枉死——这里所使用的“枉死”是经过一番考虑的——即便对于出自世代从军的爱国家庭的牧师而言,他自己也承认了战争的“不道义”性质,以及由此所引起的家庭的破灭。妻子不能原谅丈夫鼓励儿子参战,牧师不能原谅自己造成的过错(以及影片中环保者的自杀),这份负罪感,自责和愧疚直接造成了牧师在教堂的那种忧郁和敏感的“苦修(酗酒)”生活。
当牧师第一次出现在玛丽家中时,他与自杀者相对而峙,分别占据着画面的两侧——尽管,牧师出于自身的责任与对方针锋相对但,实质上,牧师心里很清楚——在环保者的坚定信念和由此信念而产生的行动力面前,自己仅仅是一个躲在“第一归正会”内的自怨自艾的可怜虫。这一点,在他不懈地写日记的行为中,已经得到彰显。这本被他称之为“在特定时刻”便要销毁的日记,不过是他与上帝的对峙的记录。是他被詹森主义所吸引进而迫不及待展开自己的行动的源头——现在,再来谈谈自曝背心吧。这个道具的第一次出现,是玛丽丈夫自杀前。它第二次出现则是在牧师被环保问题引入绝路的时刻。
牧师的犹豫,反复掂量在凄惨的世界背景之下,显得更加动人也更加骇人。面对外部世界的如此惨状——他不能不联想到战争和被战争夺走生命的儿子。必须要采取行动!画面发出这样的呼告。
于是牧师开始制定自己的计划或者说是完成那份未尽的责任。“……到2050年人类将面临地球环境的极度恶化”这样现实的预测显然说服了牧师,并促成了牧师开始行动——但诚如团契负责人犀利的批评那样,“你怎么知道上帝不想毁灭人类?”上一次上帝毁灭这个糟糕的世界用了40个白天和40个黑夜——牧师采取的不是“圣职”的工作而是一个“有良知、觉醒者”的个人行动。自爆背心。即使是《古兰经》中也没有鼓励自杀的词句。“圣战士”的行为是他们自己的曲解,是个人的行动(这就是伊斯兰教与恐怖主义关系中的政治正确——没有打上引号是因为,这的确是正确的)。上帝不知道一个人决定自杀时是否在祈祷正如在詹森主义看来人的获救仅仅是来自恩典且绝对不可知一样。这样看来,玛丽在最后的出现仅仅是一个电影化的结尾,一个好结局,一个悬疑的开释……却不能作为牧师自身异化得以解决的先决条件。牧师决定自爆的计划即便因为玛丽的出现而不能实现甚至自杀而不得。最后的拥抱在仓促之中只是解决了牧师不必死的电影矛盾,却未曾完全阐明牧师从自我异化中解脱出来的心灵困局。他一直都在等待这样的一个机会吗?他看到玛丽的出现而撒掉的毒药(清洁剂)难道不正是他放弃了自己那“神圣计划”的体现,难道不正是他放弃了一直以来“清洗”自己罪愆的自主意愿么。
实际上,牧师本根就法履行自己的“圣职”——无论是在军队还是在第一归正会,他所履行的仅仅是他的父系家族的传统。爱国爱教……而他所在的这个古老的殖民地教堂的传统,难道就从不衍生罪恶吗?城镇周围的污染随处可见,滚滚冒烟的烟囱似乎都在诉说着——然而工业化带来的便利,就业,发展与环境破坏究竟孰轻孰重呢?没有这些烟囱,牧师就没法开车,他的教堂的管风琴需要有人维修而维修者的存在是因为有厂家在生产这样的乐器而所以有人愿意生产管风琴是因为大部分人能吃饱过上有水有电的日子……就连为无家可归者举办的午餐会也需要电力、煤气和运输食材的交通工具。可是环境遭到了破坏。原先那个围绕着第一归正会的农耕社区变成了现在的样子。有了柏油路以及路灯。这也是错误的吗?
骑在自行车上的牧师,露出了自然的笑容——真正的笑容而不是面对团契领袖、工厂主时尴尬的干笑。是因为此时牧师跟在女人身后?不,牧师真的讨厌团契女员工么,是的——因为他不能克服在团契中相互识别和认同的那种宗教氛围——压抑和束缚的象征性困扰着牧师。这不是女人美丑的问题,也不是怀孕的玛丽象征着圣母玛利亚的问题。而是牧师将自己套进一个不可脱离的精神困境。他越是信仰上帝,相信圣经就越是被自己的执着和盲目所遮蔽辨别的能力。因此,只有在牧师面对比他信仰更坚定的玛丽夫妇时,他的骄傲/自卑,虔诚/盲目才会被暂时地压制住。他不得不站到一个比玛丽夫妇低的位置上与他们谈论上帝;谈论真理。其实牧师接受环保信念的切入点,便是自杀者带给他的绝对的震撼。牧师相信自己是有罪的,但他却只是酗酒!
作为象征性存在的玛丽,当然并不只含有宗教上的意味。那个太过明显的体型暗示,对基督教世界代表着什么,是毋庸赘言的。但最后的拥抱和亲吻,却并不就一定意味着他们的相爱。不如说,玛丽这个角色在很大程度上就是牧师的镜中倒影。拥吻的场景实是牧师与自我达成的和解。玛丽,这个更加虚弱同时也更加坚强的女人正是男人的镜中倒影。她的柔弱使得一切施加在她身上的伤害被消化和反弹了回去。无人质疑玛丽并不是因为她的出现场次太少或缺乏与他人的交集。而是因为,玛丽正是牧师的倒影——一个不执拗于詹森主义信条观念的受尽伤害的人。
牧师同样可以开始新的生活。因此结局也就是他终于从客西马尼园中,走了出来。
至此,《第一归正会》走出了布列松的阴影,更走出了詹森主义的阴云满布的恶土。漂洋过海的人们不是为了受难,去北美殖民地的。他们也不是带着去污染的决心登上帆船的。这些先祖想的只有一件事:活下去;从欧洲的战乱和迫害下逃走,然后活下去。他们不知道自己将面临怎样的局面。他们不知道上帝的意图究竟为何?他们当然也关心信仰,但他们首先要面对生活。
First reformed固然表面可以被认为是“第一次重组”,但实际上差之千里。《第一归正会》的翻译倒还符合。这个英文词组是男主角所在教堂的名字,它有250年的历史,也曾光荣地庇护过农奴,政府和男主角正在为它举办一次250周年庆典。一定程度上,理解男主角的设定并不能脱离它。
本片可被看作是保罗-施拉德对自己风格的回归。他为男主角托勒设置了身心双重困境。托勒因为疏于对自己的呵护,他的身体敲响了警钟。与此同时,面对教堂里日渐变少的信众和越来越多的游客,他的信仰也正在慢慢受到挑战,他发出质问,“Can God forgive us?”
作为好莱坞资深编剧,施拉德专长刻画男性形象,他笔下的男人皆有同一套严谨而孤绝的心理画像。在最著名的《出租车司机》里,男主角特拉维斯在退伍后当起了夜班出租车司机,他在纽约目睹阴暗的一切,在他的内心慢慢累积,最终爆发了出来。《愤怒的公牛》男主角则在一次次的失意和胜利中,看透拳击这个黑幕重重的名利场,最后决然离开。他们身上带着古希腊英雄式的悲壮色彩。
托勒和出租车司机特拉维斯有着极其相似的性格,敏感、善良,有点偏执、嫉恶如仇。他同样有服务军队的经历,儿子因为参军而意外死去,这在他的内心种下猜疑和悲观的种子。阿曼达-赛弗里德饰演的女主角玛丽的丈夫,是个极端环保主义者,人类活动所造成的环境污染给他造成严重的抑郁和厌世感,他认为世界就要末日了,甚至因此拒绝生育,这严重影响了玛丽和她腹中的孩子。玛丽求助身为牧师的托勒为其开解。这为那颗种子提供了发芽的必要条件。
因为深受加尔文教家庭背景的熏染,可以说施拉德并不善良。他从不善待自己笔下的人物,严苛得像个威严的家长,他的男主角们则像一群身背十字架的苦修之人。施拉德喜欢把情境设定在狭窄的空间之中,卫生间、书桌、拳击舞台……在方寸之间,在那种带着幽闭恐惧的压抑气氛里,展现人物波澜壮阔的情绪和心理。托勒的几个关键的情节都是身处在这样的空间里,在狭隘的房间交谈,在书桌上书写,在卫生间忍受疼痛……男人和房间连在一起,带着笼中困兽的喻意。
施拉德并不擅长导演。尽管如此,他的亲自执导带给本片鲜明的作者性,把他的严苛放大了多倍。
接近4:3的画幅,使空间显得更加压抑。而很多场景布景单调,甚至看不到任何亮色。环境光黑暗,巧妙利用轮廓光勾勒出人物沉重的情绪,使得很多表情变化富有层次。宗教符号被恰当运用,突出宗教与现代文明的对立,捆绑的炸弹身影背后是被虚化的十字架,这些细节都很耐人寻味。当然,得益于剧本突出而设置的话痨般的人物对白,加上微量的惊悚元素调和,给观众带来巨大的压迫感,而一切在欢愉的配乐中结束,这种压迫感又因为电影的突然中止而全部疏解。
影片对人类活动导致的污染图片、新闻的展现最让我印象深刻。施拉德并未进行任何抽象化的再创造,而是选择直给式铺排,再辅以配乐渲染,非常富有冲击力。作为知识分子,施拉德对人类未来颇为忧心。
这个剧本的诞生,得益于保罗-施拉德和导演保罗-帕夫利克夫斯基的一次吃饭,后者刚刚凭借《修女艾达》获得了奥斯卡最佳外语片。而拍一部刻画人类精神主题的电影,一直是他的愿望。大概这也是片名由来的原因,片中也还有很多借鉴《修女艾达》的东西。
在撰写这个剧本的时候,施拉德脑海中浮现出伊桑-霍克的影子,霍克的气质与男主角托勒几乎完美贴合。他也因此成为本届威尼斯电影节最佳男主角呼声最高的演员之一。
我们很有理由相信保罗·施拉德的《第一归正会》紧接着布列松《乡村牧师日记》,首先,出现在银幕中的,是一个小小的十字架,若隐若现,随后,在展现教堂的空镜头之后,牧师摊开日记,画外音随之开始叙述。
相似的叙事风格出现在《乡村牧师日记》中,布列松采用了一个巨大的十字架作为结尾,在布列松的时代,绝望的牧师可以在最后一刻拥抱上帝,作为上帝·存在的明证,但直到《第一归正会》的后现代语境中,对于伊桑·霍克饰演的牧师Toller,在越来越病态的异色荒原中,以及一场发生在影片时间之外的战争创伤面前,那个十字架,只能若有若无,摇摇欲坠。
(一)超验风格与影像福音
“超验”来自于宗教与哲学意义上的术语,证明着神圣他者的在场,其存在超越了人类的认知边界,“超验”无法认知,只能通过感知。
施拉德不仅是电影导演,更具有编剧与影评人的多重身份,其通过《电影的超验风格》一书通过分析布列松、德莱叶、小津安二郎的影像风格,将“超验”引入电影领域。
我们不能将好莱坞的《十诫》、《法老与众神》等宗教史诗剧称作“超验”,由于人尽皆知这里的奇迹诞生于某座摄影棚,或是CGI的人造魔法;“超验”来自于观看行为的内部,观看是对于表象事物的观看,一种纯粹的观看行为,或者在德勒兹的理论中被称为“纯视听影像”;无论是布列松的极简主义,还是小津安二郎用固定低机位镜头关心平凡之事物,他们都在观众抛弃认知、削减奇观,他们只是“此在”和“行为”,无法与观众或扮演者分享角色的心理世界(后者则通过去表演化来实现),更不用绞尽脑汁,去想象一个出人意料的结局——因为这些结局都已经注定,或已有足够的暗示。
但他们并不属于现实主义范畴,对表象的过度关注隶属于极致的形式感,并在时间流动之中否定所见之物——这条路通往对不可知神性存在的证明。
施拉德总结了构成超验电影的方式:日常、疏离与静观,这些可以成为进入《第一归正会》精神性内核的三条入口。
日常 影片发生在从教区牧师Toller的日常布道开始,他向每一个教民重复着“生命之粮,救济之杯”,并持续关注着他的日常生活:每况愈下的健康状况、主持青少年救助活动,向孩子们介绍教堂的历史,以及筹办教堂的250周年祭,Micheal的极端观点甚至是这个人的死亡只不过是其中一方面,连同其他因素,带领着这个牧师走向消亡。
疏离 作为一名以传播自己之所信为生的牧师,他必须忍受着无法沟通;他无法向极端的Micheal传播福音,也无法用“信仰”为Micheal用一些数据所提出的环境问题给出一条方法论。
正如同他的黑人上司所说:他应该“走出来”;类似地,他也必须面对着青年救助会成员的质疑:“基督教是为失败者设计的吗?”
他既与这个社区或教堂的世俗意义保持着疏离,同时,对于所信仰的上帝,他同样是疏离的。
静观 以远景或中远景静观着这个限制在4:3画幅内的牧师的,并不是人,而是一个“非人”视角。
例如,在开场的布道,以及结尾的仪式上,这两个相似的俯视角度完全地模拟了上帝观察人类的视角;但他们略有不同:前者的镜头更“紧”,以至于我们只能看见十字架,却无法发现我们被囚禁在后者出现的拱顶之下,忘记了上帝的沉默。
即使在那场超现实的双修幻梦中,它所关注的,并不是牧师与Micheal的遗孀Mary肉体上或者情感上的接近,却是一个“静观”的仪式:随后,这两个人在景框中消失,我们以更为绝对的俯瞰视角离开教堂,观看着众生,和岌岌可危的自然界伊甸园,视角如同神圣的他者。
伊桑·霍克是一个合适的“Model”,却不是一个演员,他瘦削,面无表情,不过度地发挥演技,在这个上帝在场,而又缺席的空间内。
影像是福音的另外一种形式,位于超验性与大众文化的交叉点上,作为密歇根大急流城加尔文教家庭背景的施拉德相信,它如同古登贝尔克的印刷术,带领更多凡人通往拯救。
(二)致死的疾病——伯格曼与灭霸
如同伯格曼《冬日之光》的Erickson牧师不得不面对着后二战的核恐慌,2010s的《第一归正会》所提及的“信仰”也无法回避对后现代问题的回应。
Micheal是一个环保运动的激进分子,他的存在绝对不是偶然,只需要看一眼商业片就可以明白,例如《复仇者联盟3》;这部影片绝对不若之前两部的纯粹娱乐性,或者它用娱乐性的超级英雄表象将某些严肃的内容引入大众视野。
那位在网络上构成亚文化符号的灭霸的存在是一条方法论,他的信仰为我们展现了环保主义的极端版本,在这个原教旨的环保之中,无论是灭霸,还是《第一归正会》的Micheal,他们都将“人类”放置于环保主义的对立面,并作为极端主义的共谋。
是人类否定了信仰与人类自身的价值,信仰也被另外一种科学主义取代,这发生在医生告知牧师病情严重,不能饮酒,他也不能不接受各项医学检查。
“你不能饮酒”不是戒律,而是来自于身体状况的各项指标,宣告这个世界致死疾病的前兆,同样来自于Micheal的各项数据。
这些受难冲击着信仰与作为主体的“人”,解构着作为调和者惯用的折中主义观点——一种狭小的形而上视角。
也随即促成了片名“Reform”的第二种含义——重组;这意味着信仰的回归与当下状态的解构。
(三)上帝的最后一分钟营救
作为经历过1960s的新好莱坞运动和虔诚的加尔文教家庭,施拉德将信仰还原为“激情”,这意味着强调其能动的生产性,而不是愚昧的,否定欲望的自我匮乏。
施拉德的作品中的主人公通常是进退两难的男性,他们具有信仰者—殉道者身份,无论是三岛由纪夫的切腹,还是《出租车司机》的Travis象征性质地“开枪自杀”(稍后,他自我流放回藏污纳垢的庸常生活中),等待着他们的通常是一个携带某种信仰并自我毁灭的结局。
而伊桑·霍克饰演的牧师Toller,则比起之前的角色,更接近“信仰”;在影片的结尾,当Toller准备与化工品总裁Ed Balq同归于尽时,却发现了Mary的到来。
我们发现这时他处于一个矛盾的空间之内,即逼仄又广阔、空无。
当环保主义悄然进入了信仰的范畴,完成Micheal激进的复仇行为却成为一种信仰的激情,如同上帝引诱亚伯拉罕献祭了以撒,这里,我们看到他很平静地面对自己的死亡,唯一必须面对的焦虑是是否在上帝旨意的前提下,与Mary同归于尽。
选择与思考在悄然间进行,施拉德没有令牧师像希区柯克电影或莎士比亚《麦克白》一样“说”出自己的思考过程;当然,当他选择了另外一种更为内向化的毁灭:饮用该公司生产的剧毒化工业品时,却没有放弃上帝的旨意,而是选取了一种不用中止伦理的方式去完成它。
正如我们所看到的:他“泼掉”了酒水,“倒上”了机油,他的所作是一种“无限弃绝”行为,放弃理性,选择激情;与此同时,如同此时想起的颂圣歌曲“Leaning On The Everlasting Arms”(依偎在永恒的臂弯),作为信仰者,他完全可以相信上帝在最后的时刻会进行回应,祂将不会带走祂的信徒。
就像最后被证明的那样,在另外一个远景镜头中,Mary站在门外,一个更加明亮的区域,而在下一幕的景深构图将这两个空间的明暗对比更加昭然若揭,这个明亮的区域,即是上帝的应许之地,终于在这时,“超验”完成,两人深情相拥。不必回避最后的抒情,神圣他者的存在已被明证。
《第一归正会》将最后一笔献给了上帝,或许不是某个特定宗教教义上的上帝,即使,祂不像人类可以理解的方式存在。
在这个环形旋转的镜头运动中,景别由远及近,再由近回远,这之后,一切戛然而止,没有光,也没有声音,像是回到了宗教刚刚开始的时代。
参考文献
凯文·杰克逊:《施拉德论施拉德》,黄渊译,广西,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4月第1版
Paul Schrader :Transcendental Style In Film,De Capo Press,1988-8-22
罗贝尔·布列松:《电影书写札记》,张新木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2年1月第1版
吉尔·德勒兹:《电影:时间—影像》,谢强、蔡若明、马月译,长沙,湖南美术出版社,2004年8月第1版
索伦·克尔凯郭尔:《畏惧与战栗,恐惧的概念,致死的疾病》,京不特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3年5月第1版
Even a pastor needs a pastor. 牧师霍克被请去开导Mary的丈夫,结果在说了一通冠冕堂皇的话后,后者不为所动,还是自杀了。
霍克这时才突然意识到,Mary的丈夫活的比自己真实。
也许Mary的丈夫对环境和人类的前途的看法是偏激的,但他的行动和自己的看法是一致的。他去游行示威,他不想要孩子,不愿意让孩子出生在一个他认为不可逆的越来越糟的社会。他甚至选择了自杀。
可霍克呢?嘴里说的都是鸡汤话,私下里却酗酒消沉。一方面谴责造成污染的赞助教堂的企业,一方面又在用酒精和药品污染自己的身体。一方面不喜欢教堂里喜欢自己的女人,一方面又放不下面子与对方周旋。
本来要救赎别人的人,自己恰恰需要救赎。
本来是他要救赎的女人Mary,反过来却在救赎他。
她真诚地求教,给了他反省自身的机会。
她无保留地揭示自己家庭的情况,给了他面对自己情况的勇气。
他们一起出去骑车郊游,给了他二十多年来没有过的体验。
他们一起“男女双修”........使他真正领会了上帝的信息:做个身心合一的人。
于是他有了勇气,终于敢对教会爱慕自己的女人说了自己想说的话。
即使如此,他一开始选择的还是Mary丈夫的老路:用失望,仇恨来面对这个世界,于是他穿上了Mary丈夫留下的自杀炸弹背心。
当看到Mary也来参加活动时,出于感情,他脱下了炸弹背心,却用铁丝缠绕自己的身体,直至鲜血淋漓,然后喝下致命的毒药。
只有当他看到Mary来到自己身边的一霎那,他才突然理解了上帝的真意:做个身心合一的人,你也是可以选择的。你可以选择despair,也可以选择hope。阳光和阴影相伴相随,全看你自己要什么。
影片的结尾,霍克用自己的行动做出了选择,也让观众在看完影片后,开始了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