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隔壁《于成龙》过来,最喜欢道光朝部分,以及,全是剧透。) “这两兄弟,后来一个坐了江山,一个超脱了尘世,我一直在帮那个坐江山的打理局面。坐江山的最后操劳而死,超脱的最终回到人世,以他的血,祭奠了祖先的土地。虽然我一直伴在这个人左右,但我更喜欢和那个人在一起。” 他的旁白如是说,可他始终在帮他打理江山,兢兢业业,鞠躬尽瘁。至于那个坐了江山的,是否能够成为他心目中的尧舜之君,可能并没有那么重要。他既然自知不能幸运地生逢盛世,也就自然明白他纵然贤德如尧舜亦不能只手补天。 他想坐江山,想将这风雨飘摇的江山打理妥当,勤俭自持,劳碌终日。而那个在身边替他打理的,是否总把桀纣之君挂在嘴边,其实也没有那么重要。他既然被命运推到了前所未有的风口浪尖,也自然明了只有自己将被永远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这二人,做君的一味固守先父的遗愿,为臣只知进呈先生的见解。他们聚少离多,见了面又总是争执不休,他没有好话,他没有好脸,可他一意为了他,他一心保护他。 可是只这二人,还能让屏幕前的看客得到些许宽慰,其余,唯有伤情而已。 他们本是街上擦肩而过的一对公子哥,他步履轻快,他纵马扬鞭,因他不慎碰伤的老人而匆匆一会,却不知从此结下了三十年的君臣缘分。 他谨慎犹疑,因着这谨慎犹疑,在他还不是皇帝的时候,数次险些放弃他的性命。而彼时他尚未入朝为官,仅得嘉庆召见一次,因而意识不到那个垂手侍立的年轻王爷将要影响他的一生。 他刚直冲动,因着这刚直冲动,在他初登大宝首次召见的时候,坚持不对他假以辞色。而彼时他用他只是遵从父命,心底并不喜欢这个狂悖的书生,因而也意识不到自己以后竟如此倚重面前的他。 他不喜欢他,只想借助他一展平生抱负;他也不喜欢他,只想利用他收揽天下人心。 但他们很快意识到,其实他们谁也离不开谁。 他忧心他刚愎,他嫌弃他迂腐,可他还是犯言直谏,他也能够尽量回护。 其实,他多数时候还是能听进他的谏言,他也时常庆幸能够改变他的决定。 所以,他替他解决科场舞弊的难题,他护他远离朝中奸佞的陷害。 旁人要他乾纲独断,他坚决召回他参与决策;旁人恭贺他得以高升,他暗自忧心他面临困境。 可是到了见面的时刻,他却嘴上不饶人,他也不过一笑了之。 “几年不见,皇上,胡子都白了。” “这朝堂之上,还没人敢说朕见老。” 他们心知,此次相见,已然是山雨欲来。 他是否闻到了他身上的鸦片气味,他是否看到了他眼中的失望神色? 可是在禁绝鸦片这件大事上,他们还是达成了一致,以他痛失长子和他结怨挚爱为代价。 他看到他布衣菽食,屋漏无干处,终是明白了他的一片赤诚。他觉察他不堪重负,抱膝影伴身,总归理解了他的半生恓惶。 因而他怕他不能令行禁止,他怕他遭遇宵小攻击。 他在明处帮他除了眼前的巨贪,他在暗中替他查着往日的冤案。 然而他太急切,不慎让他着意防备的人觉察了他的用意。然而他太拘谨,最终使他最为关切的事终他一朝化为泡影。 他太想帮助他,他只敢相信他,他们小心翼翼维护的局面,却给了奸佞可乘之机。 临别之际,他答应一定帮他督促前线战事,他也答应坚决禁烟毫不动摇。 他做到了,岂料一朝归来,朝中局势已然天翻地覆。而这次,真的是他铸成大错。 他斥他是桀纣之君,他痛苦,他辩解,他最终一言不发浑身颤抖。 他责他算不得纯臣,他愤慨,他泣下,他终是大步离去黯自伤怀。 他回望宫阙,失落自语,所有的惋惜都是为了他的江山。他斥责权臣,绝望自弃,最后的坚持只是为了他的性命。 从此以往,他看他的折子,他种他的土地。朝中自此没有了他,田间本就没有个他。 可他却再次等到了他的召见。他锋芒未敛,他风烛残年。 他笑了,笑他还是老样子,却没来由添了几分拘谨。他却红了眼眶,因他已是昏花了双眼,佝偻了腰身。 “朕老了,看你精神还算健旺。” “皇上春秋尚富,何出此言。” 他问他是否怪他,他只说他确实错了。他不再反驳,他无言以对。 他是不是想要再次起用他以便招揽人心? 他是不是想等他百年之后重新施展抱负? 宁愿相信他们此刻仅仅是单纯的相惜相怜。 帝王怎样,帝师如何,不过都是千古可怜人伤心人罢了。 老去相逢亦怆情,只一句话,便教人不觉潸然。 “祁寯藻,是你吗?” “皇上,臣在这里。”
以上写于2017年10月8日,今天是2021年11月20日。时隔四年,曾经喜欢的那个剧中人因为一部早期作品忽然火了一把,可我再次想起的却是这部剧集。当年整整看了三遍,到如今却不敢再看,只去听了片尾。“ 苍茫凌绝顶,望尽天涯路。爱恨千年事,春秋一本书。”赵季平的曲, 磅礴凄婉,壮阔苍凉,是锋刃处一抹苍白耀目的光,莽原上一缕携尘带泥的风,总是能牵动人的情肠。 便再度提笔缀上数语,聊寄情思。
“祁寯藻出生的时候,世道已经没有了康熙帝和乾隆爷那阵子的辉煌。盛世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赶上。”
苍老的声音,冰冻的芦苇荡,孤傲而无措的读书人,日思夜想都不得解的惑。
山河空寂,彷徨无依。
这个读书人的一生真的很苦,家道中落,挚友蒙冤,错失爱侣,难酬壮志。清正家风,严明师传,铸就了心忧天下、刚贞迂直的祁寯藻。
“这两兄弟,后来一个坐了江山,一个超脱了尘世,我一直在帮那个坐江山的打理局面。坐江山的最后操劳而死,超脱的最终回到人世,以他的血,祭奠了祖先的土地。虽然我一直伴在这个人左右,但我更喜欢和那个人在一起。”
权力生死场里摸爬滚打出来的皇帝,久处左右掣肘的环境中,总是过于谨慎犹疑,自然不入刚贞迂直的书生的眼,他的旁白这样讲也不奇怪。
然而时隔四年再听这段旁白,才解其中之意:
我愿一生闲云野鹤、潇洒恣意,奈何读书人从来心忧天下、哀悯众生,唯有将一腔热血抛洒庙堂,兢兢业业,鞠躬尽瘁。纵然只有绵薄之力,亦要倾尽无余,方不负此身、不负此心。
因此,从温暖和煦的春风中,从漫山遍野的春花里,走进疾风,走进惊雷,走进雪霜冷雨,他既是迫不得已,亦是心甘情愿。
“你不想做的事,二哥想做。”
他当真不知自己接下的是一个怎样的江山吗?我想他是有所了解的。须知权力有多大,身上的担子就有多重。谁不愿做一个富贵闲人呢?这个被后世嘲笑为抠门的皇帝,一定不全是为了高高在上的权柄。
儿时读书,知道他也曾提着火枪保卫宫苑。那时候就在想,历来为人鄙夷的道光皇帝,或许曾经也是个有胆有识、有勇气有热血的青年哪!
可最终的结局呢?只有夜深时窗隙的微风,宗庙呛人的烟火,秋冬时节寂寥的冷雨,伴着一个崩溃自弃的孤家寡人。
“朕的罪孽比山高比海深哪!……还是该遭万人唾骂,该遭天谴人怨。你们都不要跪朕,朕该跪天下人,朕该向天下人跪下谢罪。”
如同三千两银子补就的破裤子那样,像一个带着血泪的笑话。
想要改革,想要进取,想要得人心,却一样也做不到。撼不动权臣,撼不动宗室,更撼不动自己的那一点点私心。
走到这个位置,走到这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历史的骂名落在自己头上。
刚贞迂直的祁寯藻是孤独的,甚至是令人厌恶的,可是道光皇帝愿意倚重他,也能最大程度地做到回护他。
没有赶上盛世的祁寯藻,也只有这位道光皇帝能让他借助,以施展平生抱负,平复心中为国为民的深沉忧虑。
然而,生逢末世运偏消,于祁寯藻,于道光皇帝,都是如此。
这一对君臣,和以往看过的大不一样。都想要砥柱中流,都是彼此在世间的一线微光,可到头来,却只余一场无可奈何。
有道是“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然而风终是要息,柳絮也终要委于尘泥。
三十年的君臣缘分,于他们二人,都应了张观藜那句“出生入死,有去无回”。
四年前,我在他们身上用了那么多孤独悲哀的诗句,可我觉得,只要他们之间存有片刻单纯的相怜相惜,就总能让人感到些许宽慰。
四年后,我一句诗也想不出,只觉得这份相怜相惜越是真切,他们二人就越发孤独悲哀。
因最纯粹的情,若始终说不出、道不明,即使心有灵犀,亦不能长久。
错错错。
同样,初看时或可从这君臣二人身上得到些许宽慰,然而四年后再看,便尽皆化作伤情。当年的宽慰有几分,如今的伤情就有几分。
如今留存的,只有当初看完剧集时,心头忽然闪现的一句稼轩的词:
“问谁使君来愁绝,铸就而今相思错,料当初,费尽人间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