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21年前拍摄的短片,最近在影迷圈疯传。
它就是程耳导演的毕业作品《犯罪分子》。
这部短片能火,绝非偶然。
一是它名声在外,被公认为北电最牛的毕业作品。
用宁浩的话说:这是一部非常有个人气质的市场化电影,也是我看过的最好的学生毕业作品。
二是时隔多年后,首次露面,吊足了大家的胃口。
那么它究竟如何?
今天,我们就来聊一聊。
要说《犯罪分子》拍得有多好,多惊艳,倒未见得。
毕竟它只是一个23岁的年轻人拍摄的第一部作品。再早熟,也难掩稚嫩。
在这部短片中,你看不到《罗曼蒂克消亡史》精致又颓丧的影像风格,看不到《边境风云》极致的警匪对决,甚至看不到《第三个人》里不断涌现的“对白前捅”,彰显着一个导演的艺术直觉。
但我们能看到的,是一股不甘平庸的劲儿。
尽管那时候的程耳,技法上还如此青涩,但骨子里的先锋性已经初露峥嵘。
《犯罪分子》是他向世界喊出的第一句话。
姿势不重要,态度才重要。
在绝大多数同龄导演还在想着怎么拍好一个故事,或者千万别出技术bug的时候,程耳已经在思考:我要表达什么了。
很显然,《犯罪分子》是一部有话想说的电影。
它不是由故事驱动的,也不是由人物,而是由创作者的表达欲。
那种欲望是如此强烈,以至于故事和人物都退居其后,成为表达的文字和标点。
《犯罪分子》的故事很简单,一句话就能概括。
它讲的是一个人捡了一笔意外之财,被全城通缉。
这个故事,中国大妈们最为熟悉,在《法治进行时》里不定看过多少个版本了。
而影片中还真的有一个新闻片段,是酒店摄像头拍下的嫌疑人的作案过程。只见一个身穿黄褐色暗格西装,秃顶的年轻人,悄悄拿走了地上的皮箱,然后匆匆离开。
这个秃顶的年轻人,就是影片的主角胡天。
程耳用这样一个新闻片段提醒我们:绝大多数时候,我们都是这样冷静地去审视别人的行为的。
在法律和普遍道德的裁判下,毫无疑问,胡天是一个犯罪分子。
但程耳想要做的,是绕到新闻的背后,去呈现新闻没有记录以及摄像头没有拍下的内容。
包括:胡天是谁?他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以及做了之后,他又是怎么想的?
这些内容远远超过犯罪行为本身,成为这部短片的着眼点。
它也是程耳观看世界的一种角度。
胡天是谁?
程耳用影片一半的篇幅回答了这个问题。
和程耳三部长片的主角比,胡天显得太过普通。
他只是一个都市中的小人物,正过着糟心的生活。
事业不利,他经营的照片冲印店,生意寥寥。
感情不顺,女友离他而去,还带走了所有的积蓄。
家庭不幸,父亲早已不在,母亲重病在床,弟弟还在上学。
生活的重担像一只无形的巨手,一根根薅掉了这个年轻人的头发。
于是秃顶成了他的标志。
而更讽刺的是,后来,又成了他的罪证。
面对这样的生活,胡天既没有破罐破摔,也没有奋起反抗,而是介于宁死不屈与随波逐流之间,活得像一棵野草一样。
那种态度,让人想起加缪的《局外人》。
但胡天仍在局内,他对世间最朴素的情义还保有坚持。
对母亲,他十分孝顺,想尽各种办法凑钱为母亲看病。
对女友,他念念不忘,时常抱着女友的相片入睡。
对待弟弟,他也尽心尽责。
尽管他无法成为弟弟的榜样,但他尽力照顾他的生活,当弟弟遭受欺负时,他站出来替弟弟出头。
这是他能做的事。但每次做完,仍不忘补一句:“你要好好学习,别和我一样。”
程耳用近乎平实的讲述,带我们走近胡天这个人物。
你很难说,他是一个好人或是坏人,你只能说,他是个过得去的人,他也可能做坏事,但是他人不坏。
看到门口报摊的大爷被人欺负,他第一时间冲出去拍照,留作证据。
但这丝毫也不妨碍,晚上回家,他拿起电话,打给几个关系暧昧的女子,用同一套说辞约她们到家来排遣寂寞。
有情有义与游戏人间的并置,共同构成了胡天这个人物。
他很真实,很像我们。
如果没有那次意外,胡天的生活也将波澜不惊地继续下去。
母亲要再次手术,急需一大笔钱。
胡天在酒店大堂等朋友,却意外等来了脚边无人认领的一个皮箱。
在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后,胡天拿起皮箱,逃走了。
这个冲动的决定,彻底改变了胡天的人生轨迹。
而整个故事最有趣的还不是胡天的行为,而是他身边的人因为这个事件,自动站成了两队。
一队站在胡天的一方,成为共谋者;而另一队站在公理良俗的一方,成为谴责者,甚至是揭发者。
前者就包括胡天的弟弟,在电视上看到新闻后,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给哥哥送去一件新大衣,以免被人认出。
还有胡天的相好小张,为他打起掩护,拖住警察,争取逃跑的时间。
以及医院的医生、护士,特意提前了母亲手术的时间,并向警方隐瞒了胡天来过的事实。
而后者中,最典型的代表就是报摊大爷。
他曾经接受过胡天的帮助,但是当警察来调查时,他毫不犹豫地供出了胡天的下落。
你注意那个镜头,警察位于画面中,突然,报摊大爷闯入了画面,揭发胡天,于是他得以分享整个画面。
那是关于“举报者”最贴切的一幅肖像画,呈现了一个人急于立功、表现,进而分食权力快感的全过程。
有人可能会问,大爷这么做有错吗?
当然没什么错。
但我想问的是,如果他选择不供出胡天,有错吗?
其实也没什么错。
那同样是“没错”,为什么他如此选择?
实际这里面隐含着一个弱者急于谄媚权力的行为惯性。
看见权力,腿就软,嘴就松,恨不得赶紧贴上去,这是程耳一个极为犀利的洞见。
后者中还有一个人始终没有露面,却极为重要。
就是那个电话里的朋友。
他原本答应借钱给胡天,却最终失约。这还不算,第二天,他还特地打电话来谴责胡天,质问他为什么偷钱。
而程耳故意把这个人留白,也不是偶然。
他是想说:这个人代表的是一类人,甚至是很多人。
当别人遭遇困难时,他们没有出手相帮,而当那个人走投无路,犯下错事时,又是同一帮人站出来横加指责。
而他们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再没辙,也不能做坏事啊!
由此,我们得以看清“共谋者”与“谴责者”之间的分野。
那就是:你是否足够了解胡天的为人和他的处境,以及是否对他产生恻隐之心。
这是决定我们如何评判胡天的关键所在。
但问题是,我们哪有耐心和机会去了解每个人呢?
我们能做的也只有诉诸于法律以及普遍的道德,并自以为是地过上正义又高效的生活。
好像也只能如此。
但程耳要提醒我们的是:立场先行的道德感,并不必然指向绝对的正义,那其中也可能隐藏着我们的粗暴和冷漠。
最终,在“共谋者”们一连串的神助攻下,胡天得以成功逃脱。
只见镜头中,他露出了欢畅的笑容。
那也是影片中,他唯一的一次释放。
由这个结尾,我们再看《犯罪分子》,似乎又能悟出另一番味道。
特别是联想起程耳后续作品中的主角,我们甚至可以把《犯罪分子》视为程耳整个作品序列的大前传。
为什么这么说呢?
我们先看这三部长片中的主角,他们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他们全都是法外之徒。但与此同时,他们又不是无法无天,而是遵从着自己的一套法则。
《第三个人》中的何伟是一个杀人者,但他杀人不为钱,而是为实现一个理想世界,清除那些不够理想的人。
《边境风云》里的毒枭之所以成为毒枭,一个不可忽视的原因是,他要保护女孩的安全,进而保护自己内心残存的悲悯。
于是他杀了所有人,自己当老大,因为只有如此,才能守护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罗曼蒂克消亡史》里的陆先生,被人视作“大流氓”。
而“大流氓”贵在一个“大”字上。
他心里装着整个上海,谁破坏了这里的秩序,他就和谁没完。
程耳偏爱这些“不正常”的人。
他们都做违法的事,他们也都有道德瑕疵,但他们不同于一般恶人的重要差别在于:他们并不是为蝇头小利而无视法律,而是用一套自己认定的原则,替换了现世的规则,并试图主宰自己的人生。
可是,他们的悲剧性也来自这里。
因为一个人的原则,终究敌不过多数人的选择。
所以《第三个人》里的何伟,不可避免地在庸俗的生活里学会忏悔;《边境风云》的毒枭想要金盆洗手、全身而退时,也是他行将覆灭之时;《罗曼蒂克消亡史》里的陆先生,身为帮派头目,一味想维护旧秩序,不能审时度势,自然也会被滚滚而来的新时代无情吞没。
这是属于程耳的悲观主义。
他敬佩那些敢于挑衅现实规则的人,但同时他也明白,这样的人通常都是悲剧收场,难有例外。
从这个角度,我们回看《犯罪分子》,似乎看到了一个例外。
片中的胡天,在面对皮箱时,有两个选择。
一个是收手,服从规则。
一个是伸手,冒犯规则。
最终,他选择了后者,并得以逃离庸常的生活,奔向自由。
当然,那庸常的生活,惯性是如此之大。
它就体现在每天清晨7:30准时响起的闹钟,而听到闹钟的人,无论起床是否有意义,都要穿上衣服起来,假装有意义地生活。
而在胡天逃亡的那天,闹钟终于没有再响起,那意味着固有的陈规已经被打破,新的一天才真正到来。
23岁的程耳用这样一部毕业作品,实际寄托了一种天真的期待,就是那些挑战规则的人实际并不孤独,会有众人相帮。
于是他让胡天不断重复那首童谣:拔萝卜,拔啊拔,拔不出来。老头子找老太婆,老太婆找小孙女,小孙女找小黄狗,小黄狗找小花猫,大家一起来拔萝卜……
而最终,萝卜被拔了出来,人终将获得自由。
可是,他后来的电影,却一再否定了自己年轻时的回答。
这或许是我们重看《犯罪分子》时,会感到惊喜,也同时感伤的原因。
《犯罪分子》是程耳导演于1999年执导的一部31min的短片,也是他的毕业作品。这么多年来,这部短片都被传为是北京电影学院最好的毕业作品,其剧作也成了大家学习与分析的范例。
而百闻不如一见,近日终于有幸看到此片,果真是名不虚传。从剧本的角度来看,这部具有商业性质的影片在短片当中确实相当优秀。一般来讲,一部好的商业气质的短片往往要承载两个任务:叙事与写人。而叙事要精彩,就必须要设置困境与危机。那么该短片便很好地完成了这两个任务。
影片结构为三幕式,困境危机有二,分别成了影片前后两大驱动力。而第一幕开头便抛出了第一个危机点,即为母亲手术凑钱。但这个危机并未在这一幕解决。这一幕的绝大篇幅都用在了刻画“胡天”这个主人公,使得人物树立起来,并且引起了观众的同情与喜爱。那么第二幕他偷箱子的行为便不会被观众谴责。
于是,第二幕成为了影片的转折点。偷箱子,这样一个极富戏剧化的偶然事件产生了极强的化学反应,第一个危机点便向第二个危机点自然过渡。而接下来,观众关注的便是胡天是否会被抓捕了。
所以经过前两幕,对人物的刻画,对人物关系的描摹,使得第三幕的高潮来得顺理成章。观众当然希望主人公能够成功逃脱,这种期待成了第三幕危机的牵引线。这一幕是影片当中节奏最快的一幕,极配合这一幕的氛围。三条线索齐头并进,在卖报人告密后,危机被彻底激化,“松-紧-松”的节奏感张弛有度。在主人公成功逃脱后,第二个危机点被彻底解决,影片也就此结束。
若说剧作的其他优点,其一在于塑造的人物生动立体。胡天这个角色当然是不完美的,但这种不完美却给予了人物更大的魅力,在正负两极形成了恰当的张力。其二,便在于对人物内心活动的外化。影片开头出现的那首上海话童谣自然是让人觉得不知所云。但在第二幕偷箱子时,却成了主人公胡天表现内心紧张不安情绪的表现,这种设置不可谓不巧妙。这也是值得我们学习的一个技巧。
拉片笔记系列:
我对徐峥本人的恶感,实在没必要藏着掖着。自从《囧妈》带队之后,不断涌现的“院转网”电影质量一部不如一部,似乎也印证着当初我那些负面的猜想,但如今反倒是平静下来。毕竟,国产片正经历着持续而深远的变动,不站在未来的某个节点回望,很难讲述清楚。
也幸好是现在遇到了这部片子。要是过年那会儿找到片源,说不准是否会看,更说不准是否能给出相对客观的评价。
关于它,上点岁数的影迷圈子里有着不少美誉。其中最响亮的一条是这个:
“北京电影学院史上最强的学生毕业作品”。
乍听上去,很难服气。毕竟北电是中国大陆最好的电影学院,直接哺育了三大代际导演的成长。如此熠熠星辉当中,它凭什么拔得头筹?
看完才明白,若把时间轴拨回到当初,它这个“最强”的赞许,包括着新潮,包括着精美,包括着简约,更包括着对于这位创作者的殷殷期待。
这句彩虹屁最先是宁浩吹出来的,原话如下:
是我看过最好看的学生毕业作品,很成熟,不流于表面技巧,很个人化也很有观赏性。
当时宁浩这句话,也没有多大的说服力。1999年的他,还不是那个“第六代”里的坏小子。在北师大影视制作专科上着课,跟着唐朝乐队和天堂乐队屁股后面拍拍MTV,钱倒是没少赚,但距离他靠着毕业作品《星期四星期三》拿到人生的第一个导演奖还有1年,距离进入北京电影学院学习还有2年。
那个时候宁浩来到北电看片,纯粹是高阶票友入园交流先进经验的性质。
说完这句赞美的“发送者”,再来说它的“接收者”。
导演程耳,比宁浩大一岁多点,是后者名副其实的大师兄。在宁浩还没正式开始北电的学习之时,人家已经马上快大四毕业了。毕业作品,就是这部《犯罪分子》,当年入围了法、韩、意、加、西、美六国电影节。就这履历,尊上一句“史上最强”怕是也不为过。
巧合的是,当时主演徐峥也刚大学毕业5年,算是新人。于是,这3个人开始了久长的友谊。7年后程耳那部扑得亲妈都不认的《第三个人》也是徐峥主演;之后又过了5年,下部《边境风云》拉来宁浩监制;徐峥跟宁浩的相互成全,自不必多说。想来,还是起于毫末时结下的情谊在这个圈子里更能长久一点。
说了这么多,也不完全是在讲故事。最起码,能从《犯罪分子》的细微之处看到宁程两位导演风格的啮合。这部短片时长仅有31分钟,即便如此,还运用了一个不太显著的非线性叙事。初始一画,叫徐峥劈空凝视镜头,嘴里嗫喏着上海本地的民谣《拔萝卜》。
第二个画面,是徐峥的背影,拎着包汇入到街道的人流当中去。
第三画,则是一名少年盯着电视屏幕里交错的玉腿,突然被插播的一条新闻打断,火上熬煮的鸡汤也已沸腾。
前三个镜头,分别以碎片化的方式浓缩了后续3场重要戏份的信息,且打乱了彼此间的发生顺序,整体前置。接着进入正片的叙事逻辑,又拿“鸡汤”作为参照物,进行转场。
顺序往下,故事梗概也就浮出水面。兄弟俩相互扶持,同时为重病住院的母亲筹措高额医药费,丁点不复杂。真正有意思的,是框架下面暗涌的款曲。
片名《犯罪分子》,哪怕是在正式犯罪之前,程耳就开始把一股坏劲儿灌输到兄弟两人的名字里来:“胡天胡地”。
哥哥胡天,替朋友照看一家摄影冲洗店,生意不好做,手头挺拮据,还得和前任分财产。
弟弟胡地,学业正是紧张的时候,还能抽空瞄瞄性感女郎的电视广告。
弟弟挨了打,哥哥立马帮忙找回场子。哥哥发了春,弟弟看不过去,却也懂得腾出空间。两人间的纽带不止血缘,更有几分相互成全的江湖气概。
而要考验这纽带是否牢靠,还是得回到“犯罪”上来看,这里,程耳非常聪明地运用了很多次人物与其所属物分离的手法,迅速补足细节,营造悬疑感。
来看胡天与皮箱的这场戏。单从上场戏给出的信息量来说,观众第一眼无法判定胡天与身旁这只手提箱的关系。但很快,他与箱子的关系就被解释清楚。
通过这个简单的动作,扶箱子。
相信提过行李在机场或候车大厅的朋友都有过这个体会,如果箱子如果掉在地上,你一定会把它换到一个离你身体更近的位置上,甚至是用腿或脚加以固定,避免它再次掉落。除非你有强迫症,否则不大可能将它放回原位。
而结合前面的内容,胡天显然不是“处女座”性格。那么只剩一种可能,这不是他的箱子。
带着这样的认知再往下看。胡天一边等人,一边好奇地打量着这支精美的手提箱。观其做工,里面装着的东西应该也价值不菲。胡天显然等待来借钱给他的人已经多时,焦急加上三急之下,他起身走向厕所。
酒店大堂的服务人员又恰到好处地提醒着他,别忘了这个包。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转身进入洗手间的胡天迅速转换心态,从等待的人变为准备行窃的人。嘴里逐渐加快的绕口令,反映出他紧张的心态。终于,绕口令停下,他坐直身子,拎起箱子。
诸如此类的手法还有不少。比如母亲与发卡的分离、胡天与前任照片的分离、最后逃脱之时与行李的分离。它们或是笔补人物,或是直接推动情节发展,对于导演建立其独有的“留白美学”具有重要的价值。
按照以前写公众号的行文思路,到这里就该升华主题了。什么时代的消亡啊,什么侠义之死之类的感叹一番。也挺有道理,但不是我这次想说的。
事实上《犯罪分子》之所以被称作“地下影片”,潜藏21年无法在外界露面的原因在于它是拿35mm的胶片拍摄的,但后来胶转磁技术没人鼓捣,好不容易有人存了硬盘,还把硬盘给摔了…
如此命途多舛,到了今年才刚刚有人传网盘,传B站。对于这群义士们,我想称其为当代艺术界的普罗米修斯也不为过。不光是“盗火者”们,就连“火种”本身也加入到行列中来。电影院不开门这段时间,我们反倒看到了更多导演主动选择“网盘上映”的影片,以至于冒出来个新名词,叫“网盘新浪潮”。
这个词听上去很是浪漫,但经不起细琢磨。当年法国新浪潮之所以成为“浪潮”,那是建立在特吕佛戈达尔几个人长期在《电影手册》上指名道姓地痛骂法国电影界的基础上的。反观我们,无论是从所谓纪录片新浪潮,还是杭州新浪潮,再到现在的网盘新浪潮,没什么反叛,更像是一种“逃离”,逃到国外去,逃到独立影展上去,逃进网盘里。你想怎么“浪”?怎么“浪”都逃不过头顶上那把大剪刀。温温吞吞,成不了浪潮,只能是水花。
当然,古人们教我们要“知足常乐”。我敬佩国产电影创作者们妥协的智慧,只是想到他们将才华和心智大量付诸此道时,感到惋惜罢了。
回到《犯罪分子》本身,结尾处胡天在医生护士的帮助下逃脱了警察的追捕,笑嘻嘻地在大街上溜达,准备逃离故乡。看到有人说,这一幕像是反向版《猜火车》。我倒是觉得,它背对的是整个审查体制,保全的,是一副古早而板正的腔调,不看正邪,只问初心。
而对于20年只拍了4部电影,靠一句戏谑般“这是艺术片,是拍给下个世纪的人看的”被大众认知的程耳来说,自己学生时代的作业以这样的形式获得好评,又意味着什么?
有机会的话,我很想当面问问他。
(想看的友邻可以私信我发你链接,在B站找到了1080P+的版本,比我手上这个片源要好)
你多久没看过一部新的电影了?
因为疫情,全球影院几乎全部关闭,原本排的密密麻麻的电影档期也从一开始的推迟变成彻底撤档。
本来号称“最强春节档”的影片可以说是全军覆没(除了囧妈另辟蹊径),连没有参与春节档的一些业内看好的影片也备受影响。
国外大厂也是一蹶不振。连漫威大大都无可奈何,本来计划的2020有三到四部电影目前也只剩下黑寡妇一部,还保守的把档期定在了十一月份。
更别提命运多舛的阿汤哥《碟中谍》剧组了。
心疼阿汤一秒。
但是随着国内疫情逐渐的被控制住,各行各业也开始了有序生产,终于,阿阳看到了电影院将要复工的消息!
虽然只是有条件的开放,并且要求上座率不能高于30%,但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了!
在这个电影行业重整旗鼓的时刻,一部在只存在传说中的影片:“电影学院史上最牛的学生毕业作品”,也悄悄放出了完整版。 犯罪分子
不要被海报劝退,画风和海报完全不同。
这是一部1999年电影学院的学生毕业作品,30min的短片。
导演程耳,主演徐峥、黄奕。
程耳导演是个很神奇的人,99年毕业到今,不算本片的话也只有三部长片:
06年的第三个人、11年的边境风云和16年的罗曼蒂克消亡史。
算上拍摄中的不浪漫(主演贾樟柯),也就只有四部。
从左至右:罗曼蒂克消亡史、不浪漫、边境风云、第三个人
其中最为大众所熟知的大概只有罗曼蒂克消亡史。
然而这三部片的参演内容始终都是国内有名的实力派,甚至于罗曼蒂克消亡史中集齐了只有“建国三部曲”才有的规格。
包括但不限于:
葛优,章子怡,倪大红,杜淳,钟欣潼,倪大红,赵宝刚,袁泉,闫妮,韩庚,霍思燕,杜江,王传君,钟汉良,马晓伟、吕行........
甚至还有日本影坛的浅野忠信参演。
而在拍本片之前,程耳并没有什么名气,是什么吸引投资方和这么多优秀演员的呢?
大概率就是因为本片。
本片之前一直都没有面向大众公开过,只是在电影学院的教学课程中会被当做教材,所以一直只存在口口相传中。
看过本片的演员袁泉和导演宁浩都推崇备至。
话不多说,阿阳带你先捋一遍剧情。
以下内容包含剧透。
故事其实很简单,上海普通市民胡天(徐峥饰),开了一个照相馆谋生,父亲早早去世,和母亲以及弟弟胡地相依为命。
但是因为99年胶片逐渐走向 没落,照相馆生意一直不太好。
这里插个题外话,此时徐峥才27岁,但是头发已经脱成这个样子了。
据说是因为遗传因素和父亲在大二去世,母亲远在法国,压力过大有关。
不过也正好符合本片的人设。
诚如很多中年人的困局一样,上有老(生病的母亲)下有小(上高中学的弟弟),最大的困境就是钱。
母亲要做手术,没钱只能去借。
结果在约定好的酒店等了对方一上午,却始终不见人影。
然后无意间发现了丢在酒店大堂一个箱子,由于母亲的手术费急等着要交,胡天心慌意乱之下就顺走了箱子。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会打架打开一看,居然是满满一箱子钱,于是火速拿钱去给母亲交了手术费。
但是拿箱子的行为属于违法占用他人财物,很快就上了电视。
先是弟弟,然后越来越多的人发现了是胡天拿走了箱子,事情败露后,胡天在众人的帮助下,等母亲结束手术后成功逃脱追捕。
因为是短片,所以并没有像很多犯罪片一样,拿了钱之后各种逃避被发现这种情景,故事诉说的很克制,但是该有的地方都有,反而更像一个精炼的寓言故事。
像诺兰,昆汀,盖里奇一样,处女座是一个导演后来风格的最早体现。
加上程耳一向是自导自编自剪,所以本片里充满了程耳的个人元素与私货:
腔调 像全片从头到尾都是上海话,充满了罗曼蒂克消亡史式的腔调。
胡天拿走箱子和弟弟看电视还有最后逃脱时候,也都放了导演最喜欢的古典乐。
叙事技巧 开头的时候采用了非线性叙事,先给观众埋下一个悬念,然后在18min时揭开全部面目。也是从这时候节奏开始加快。
这一段共出现两次,开头出现的一次表现不完整,等到十八分钟之后再出现的时候才补完故事真相。
在结尾众人帮助胡天逃脱的时候,则是采用了交叉剪辑,用剪辑的方法营造出“八方而动的氛围和对胡天能不能逃脱的悬念感。
还有就是片中各种引子与伏线。做到了几乎每个引子都能找到对应。
开头的像绕口令一样的的沪式童谣对应后面胡天顺走箱子的紧张。
混混认出胡天是胡地哥哥,为后面弟弟胡地挨打做铺垫。
包括情人小张(黄奕饰)的出场和从没有露面的前女友李卓等,不一而足。
要在30min内插入这些小细节,充分展现了编剧功底和对剧本的掌控力。
消亡
程耳很喜欢在作品里面描写消亡,可能是因为往往一个人或者一种物事的消失不见,就会勾起莫名的情愫,怀旧、惋惜、遗憾,能构成一种别样的浪漫。
因为是1999年拍的,所以对应到如今,几乎里面所有的元素都在不同程度的消亡。
房门里面的细窄木板和老民居,白渡桥,清晨的街道
世纪之交的老上海都逐渐消失甚至再不可见。
随之消失的还有胶片,2000年后数字时代快速发展,胶片行业受到重创,这也是胡天开的照相馆生意不好的原因。
还有老电视的雪花与现在看有些突兀的字幕,都随着时代进步,裹挟着旧时的我们缓缓搁浅在更迭的时光里。
当然,并不是说本片没有缺点。
受限于篇幅和年代,很多片段和设计在如今的观众看来很平常甚至是过时,加上之前的期待感太高,部分影迷看完后甚至发出“一见不如百闻”的评论。
但总的来说还是一部非常不错的作品,尤其是作为学生毕业的处女作。
31min看下来,虽然时间短,节奏叙事也很慢,但是出场的所有人物,弟弟,小张,母亲,医生,小贩都成功的立了起来。
担心哥哥的弟弟在被窝里哭
小张的哭戏丰满了胡天的同时也加重了角色本身的重量
母亲的发夹代表着对过往岁月的怀念
胡天对之有恩的小贩却出卖了他
甚至没露面的借钱人都挺生动。(说来又不来,不情愿的借钱者形象很生动了)
更不要说胡天本人了。
就像胡天自己说的,他知道自己不是个好人。
他乱搞男女关系,以暴制暴,知道违法还是拿走箱子,甚至的到最后都不后悔。
殴打欺负弟弟的混混
对四个人都说同一句话
作为儿子,母亲久卧病床,自己有经济拮据,但是没有在母亲面前露出不耐表情。
每天固定带鸡汤给母亲,就算是警察要来抓自己了,也要看到母亲手术结束再走。
作为兄长,会给学习累的睡着的弟弟洗脚,生活里面更是无微不至,要逃亡的时候还力求给弟弟安排妥当。
作为伴侣,女友李卓分开时候带走了一部分钱,但是自己宁愿借钱也不开口向她开口,甚至多处细节表示胡天一直对其念念不忘。
就算是pao友小张,轻佻也有,但是好也是真的。
知道胡天要逃跑时也哭成泪人。
作为普通市民,能在小摊贩被欺负时见义勇为,留下证据。(结果却是这小摊贩出卖了胡天)
胡天是一个好人吗?
是,但他是一个做了坏事的好人。
他做了坏事,所以警察要抓他,小报贩要举报他。
他是一个好人,所以弟弟奔跑着去通知他,医生帮他扔包,护士帮他撒谎,小张为他踢翻了报摊。
在那个不需要审查,罪犯还可以逃脱的年代,程耳给了胡天一个猜火车式的结局。
有些仓皇,有些狼狈,甚至没想好去哪,但是母亲的手术做好了,弟弟也有了生活费,那就逃吧,不管去哪,逃就对了。
choose lif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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